良城的东边是散落的村庄，再往东便是通往中原的道路，途中有不少集市和门派。

　　西边的郊外却是一片荒地，没有耕地也无甚景色，平日里半天都不见一个人影，于是杂草丛生如同未开发过的地方。

　　若是往常出了西城门后，凌慕雪定要费心寻找路标或者差人带路，可今时的西郊显然不同往日。

　　原本在城里的人纷纷涌向西郊，硬是把原本的小径给踩成了大道，人头涌动摩肩接踵，凌慕雪甚至都不需要分辨方向，顺着人流往前飘就完事。

　　今天是什么日子呢？

　　就连三岁小孩都知道，这是整个西山甚至所有低级灵师最重要的日子。无数人朝思暮想悬梁刺股寒窗苦…好吧没有苦读，就是为了迎接这一天的到来。

　　总之，在众人的期盼中——三年一度的灵峰山庄招生，开始了！

　　凌慕雪抬起头，视线越过黑压压的人头，直达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峰，青葱之色隐隐从云层里透出，整个山峰显得神秘而庄严。看似触手可及之处，却是很多人穷尽一生都去不了的地方。

　　“这就是灵师们的圣地么……”她喃喃自语，目光越发热切。

　　并非她自大，只是刚刚望了一眼后，她莫名感觉自己是属于那个地方，好像云雾尽头的山庄才应该是她的家，不过这么拉仇恨的话她并没有说出来。

　　路上有一半人都跟凌慕雪年龄接近，他们的身后跟着好几个提着大包小包的家长。

　　这些小孩有的神色兴奋跃跃欲试，有的眉目惶恐惴惴不安，还有的垂头丧气——显然是被寄予过分厚望了。

　　招生将持续几天时间，大家都已经备好了帐篷和充足的干粮，随时准备拿出自己最好的状态以迎接挑战。

　　“娘，我现在才二品……再等两年呗？”

　　凌慕雪转身，看到一个衣衫褴褛小女孩正低着头哀求中年妇女。

　　妇女猛地甩开她的手，喝道：“你等得了，家里可等不了！我养你这么大不就是为了早点出来赚钱？”

　　“赚钱？”听着女孩的啜泣，凌慕雪皱了皱眉，山庄还做那种生意吗？

　　随后妇女的话打消了她的胡思乱想。

　　“……山庄外门的补贴每月都有五银，一年下来就是六十银，把你卖了都不值这么多！想办法，你能想什么办法？”

　　女孩的肩膀一直耸动着，还伴随着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妇女却还不依不饶骂道：“哭什么哭，你个赔钱货。老娘告诉你，这回你就是吃砾石散也得给我考进去！”

　　凌慕雪握紧了拳头，砾石散这个名字这段时间内她可听了不少。

　　西山上有不少砾石，将其磨成粉后服下能短时间提高灵力，吃的越多提高越多，不过只适用于三品以下的灵师。由于原料丰富工艺简单，想走捷径的人会尝试借此获得短暂提升，但代价却是这辈子再也无法晋升中阶。

　　有得必有失，这才是规则。

　　要不是有人事先跟自己说过，她怕不是早就被那些小贩坑得前途尽毁了，今天又听见这个名字，自然气愤不已。

　　“虎毒尚不食子，你怎么能这么对她？”

　　凌慕雪到底是少年意气，忍不住上前发声。

　　妇女看到来人是个穿着朴素小女孩，身边还没有大人跟着，便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将她推了个踉跄：“一边去，哪来的野丫头，我管教孩子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凌慕雪也没想到她会直接动手，不怒反笑：“若我偏要管呢？”

　　妇女常年干体力活，身强体壮虎背熊腰，如今竟被个瘦弱的半大丫头挑衅，自然气愤，扬手便是一巴掌：“我替你爹娘教教你！”

　　预想中的清脆声响没有出现。

　　凌慕雪灵活地弯腰躲过，顺势用肘部狠狠地击在了妇女的肚子上，打得她痛呼出声倒退几步跌坐在地，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人。

　　凌慕雪撩了下鬓边的碎发，用最无辜的语气说着最挑衅的话——

　　“你也配？”

　　说完，她感受有许多热切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现场劝自家孩子努力的，有说她多管闲事的，还有喜欢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在起哄。

　　而在妇女的眼中，凌慕雪看起来才十二三岁，但灵力却差不多三品，肯定是哪个大家族的孩子，自己这回是惹上大麻烦了！

　　原本因疼痛和羞辱引发的愤怒逐渐变为恐惧，身体也忍不住发起抖来。

　　凌慕雪优哉游哉地走到妇女跟前，居高临下的冲着她笑，看起来更让人毛骨悚然了。

　　还是旁边呆了半晌的小姑娘打破了僵局。

　　“姐……咳，你别生气了，都是我不好。”看着面前跟自己差不多大的人，她这声姐姐生生咽回去了一半。

　　她三两步跑到凌慕雪跟前，扯着她的袖子低声道：“娘也是为了家着想，爹生病了弟弟还小，都怪我太没用，呜呜呜……”

　　凌慕雪最看不惯这种事，又愤愤地妇女一眼，转头轻声安慰起女孩来。

　　“……我不想吃砾石散，你要是不嫌弃，就买下我做个丫鬟吧，让我做牛做马都可以！”女孩的眼中充满乞求之色。

　　凌慕雪愣了一下，忽然直勾勾地看着她，盯得女孩浑身不自在，好像在被人窥视内心一样。

　　忽然，凌慕雪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容，收回了揽着女孩的手，从包袱里掏出几锭银子把玩着，在妇女饥渴的目光注视下俯身问道。

　　“这些够吗？”

　　白花花的银两险些让妇女把持不住，她伸出双手就要去拿，却被凌慕雪躲开，几次三番下来，她终于恼羞成怒：“你耍我呢！”

　　“呀，你才知道啊～”

　　眼看着妇女要爆发，凌慕雪轻轻一推又让她跌坐回去，硬是站不起来。

　　“被骗的滋味不好受吧？”凌慕雪笑着说，语气却让人不寒而栗。

　　“那你们为什么要骗人呢？”

　　“你，你说什么呢？”旁边女孩紧张起来，有些口齿不清地反驳道。

　　众人开始起哄，要凌慕雪解释解释，别冤枉了人家。

　　只见凌慕雪不疾不徐地将银子在妇女杀人的目光中装回包袱里，这才向他们娓娓道来。

　　“其实最开始吵架的时候我就感觉不对劲了——她们哪像吵架啊？分明就三言两语把事情始末矛盾冲突都交代清楚了，简直就是故意说给旁人听的。”

　　围观群众听完后，回味了一下吵架内容，好像确实有点说不出的怪异。

　　“正常母女吵架，应该是‘我品阶还不够，再等两年吧’和‘不行，你就是吃药也得给我考进去！’这样的吧？”

　　见不少人露出肯定的神色，凌慕雪又接着道。

　　“先交代自己是二品，就是为了引出砾石散。世间这么多药物，她们生怕旁人想不到副作用最强的那个。如果没记错，砾石散最多能从二品提高到三品，刚好符合凌峰山庄的招生门槛。前后呼应，妙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竖起了大拇指。

　　“还有我出手以后，女儿第一时间是过来劝我别生气，还说要卖身为奴。说她们母女情深，她第一反应不是关心受伤的娘，说感情不好吧，又跟我解释家里多不容易。你说，这人怎么就这么矛盾呢？”

　　众人的议论声大了起来，纷纷对凌慕雪的观点表示赞同。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哎，你别说，我最开始就觉得她们有问题。”

　　“得了吧你，净马后炮，刚刚明明听到你说她们不可能骗人来着。”

　　“……”

　　在吵嚷声中，凌慕雪转身看向脸涨的通红却没法逃出包围圈的女孩。

　　“你明明几年后有机会靠实力进灵峰山庄，为什么要骗人？”

　　女孩的泪水在眼眶打转，愤怒地吼道：“为什么？像你们这种生来就锦衣玉食不愁吃穿的人，怎么可能理解！”

　　凌慕雪本想说自己也不是有钱人家，但看她模样也不会相信，便歇了心思。

　　“我娘从小就告诉我，只有踏实挣来的钱才能花得安心。我相信你有难处，这些银子给你，以后不要再骗人了，希望几年后能在灵峰山庄见到你。”

　　说罢，凌慕雪将几锭银子放在她手中，便转身离开。

　　女孩怔怔地看着银子，又看向她的背影，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

　　“灵峰山庄……我真的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