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但危险还未过去。
精气结金丹,金丹孕魄晶,魄晶生灵识,灵识聚识海,道树方萌芽。
孟歌聚气太久,精气虽然足够直接破入忘物境,但是她才刚刚接触结丹不久,根本不知道如何孕育魄晶。
如果说结丹是真正叩响修仙大门的第一步,那魄晶就是决定修行者能在这条路上走多远的关键,所以绝大数修行者都会在这一步上慎之又慎。
先是聚气,不仅要聚集起足够数量的精气,还要精挑细选出其中最精纯之气来孕育魄晶。
孕育魄晶也绝非一朝一夕之事,在漫长的岁月里,先见雏形,再一点点强化,待晶胎完美后,拓展金丹,为晶胎成长备下足够的空间。
此后晶胎需经历四个阶段:第一阶段晶胎内气泡丛生,状如桑葚,称为桑晶;第二阶段气泡消失,晶胎光滑圆润,是为玉晶;到第三阶段,晶胎内阴阳始生,首尾相衔,流动不息,使晶胎忽明忽暗,此为昏晓晶;第四阶段,阴阳流动生势,晶胎随势而动,逐气而上,此为龙游晶。
晶胎养到龙游晶方能生灵识。
绝大多数修仙者结丹后,精气往往枯竭,修行者一边聚集精气,一边筛选精纯之气孕育晶胎,是个积水成河的过程。
但孟歌结丹后,她的精气依然如决堤的洪水,不管从数量上,还是气势上,她刚刚生成的金丹哪里能一下容纳这么多躁动的精气,竟有破裂之势。
她又在昏迷中,即使立刻教她孕育魄晶之法,也是远水救不了近渴。
危急之中,孟焱断然拿出半生修为,强行在孟歌的金丹中炼成晶胎,又在几位长老的帮助下,将其催熟为龙游晶,才将躁动不已的精气转化成第一缕灵识,点亮了孟歌的道树。
虽然破境,但多靠外力干涉,利弊相伴相生。
孟歌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如纸,连呼吸都时断时续,像是离开树干的藤曼。
“虽然我们修行的同为孟氏道法,但正如世上没有两片一摸一样的树叶,我的真元终究与孟歌不同,现我强行在她体内炼出晶胎,于她而言,终究是异物,与她的金丹相斥。现在金丹主要承受精气过多的压迫,一旦等精气完全转化为灵识,金丹与晶胎的排斥反应会愈加明显。”
“所以她才没有醒来的迹象。”叶宸皱着眉,脸上的忧虑之色看上去比孟焱还要浓重。
孟焱苦笑道:“能不能醒来,就看她能不能把龙游晶同化融合了。”
“此等过程,依旧凶险难行,为何不让她呆在鱼梁,等渡过这道难关再回上云。”
“上云穿云岭之巅,有块暖玉石,阳光照射下,日暖生烟,五彩斑斓,十分适合我们孟氏修炼,不管是练功还是养伤,都事半功倍。”
叶宸悠悠叹气:“如此说来,鱼梁怕是最不适合你们孟氏的练功养伤之地。”
孟焱拍拍他的肩膀。
“二哥,你这回损失了不少功力吧?”
“强行炼胎,逆天而行,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叶宸微微眯眼,忖了半晌,终是忍不住:“现在说可能已经晚了,但是二哥,多加小心!北方虎视眈眈,就只差一层窗户纸了。”
孟焱高大的身形忽然颓萎了些,脸上现出疲倦,他悲伤地看着叶宸,没有说话。
叶宸知道自己不爱出门,今日一别又不知何日才能重聚,他不想让气氛如此沉重,话题一转:“二哥,将你家孟孟许给我家老二如何?”
孟焱错愕不已,他凝神想了想才反应过来说的是叶远阳,轻笑一声,宽大的手掌在叶宸的肩膀上拍了拍,传出两声闷响:“瞎点鸳鸯谱!”
他不再停留,抱拳见礼,大步离开。
叶宸揉揉肩膀,小声抱怨:“你才是瞎点,绝配好么!”
看着父亲走进庭院深处,叶远星才从柱子后面走出来,他在心里念叨着孟歌与弟弟的名字,眼底染上些霜色。
孟歌走了。
最无聊的游戏也能玩出三分趣味的扬鸣铮,罕见地觉着无聊。
最潇洒跳脱的盛轻旸,也动不动皱着眉,勾着背,一身十里外都能看清的沉重。
最能起哄的郭响仪,最近常干的事,除了掀掀眼皮继续紧闭嘴巴外,就是撑着下巴盯着窗外。
孟歌走时,连大家的魂也一起带走了。从初等班到上等班,个个都像霜打的茄子。
寒常两位夫子破天荒地将三个班聚在一起,美其名曰切磋交流。
半山腰的校场,两个多月前那场射箭比试剑拔弩张的气氛仿佛还在空气中流连,不肯散去,今天这场,同样的人,只不过少了一个,大家却像在梦中还没有睡醒。
太阳西斜,夫子将大家聚在一起,期待一天的讲话终于开始。
常夫子坐在正中央,从左往右扫过一张张年轻甚至稚气的脸颊,他挥挥手:“我知道你们有很多问题,问吧。”
短暂安静后,声浪就像埋伏已久的猎人,突然暴起。
“夫子,孟歌……”
“这是真的吗?……”
“我叔公说过,连越结丹与忘物境绝对不可能发生!”
“金丹与魄晶怎可能同时生成……”
问题叠着问题,声音缠着声音,汇聚在一起,人声鼎沸,什么都听不清楚。
叶远阳板着脸扫过人群,眼神如鹰隼,银光闪烁,威压向场间传来。敏锐之人立马分辨出,他这一眼,动用了真元,赶紧噤声。
一传十,十传百,十瞬不到,场间立马安安静静。
“很羡慕?”常夫子看着大家,挑起眉:“不建议效仿,最重要的是,你们学不来。”
常夫子喜欢开玩笑,却不喜欢解释。
寒夫子冷淡的声音响起,给大家解释了结丹与魄晶生成的过程,以及孟歌在此次破境中遭遇的危险。
“夫子,我们都知道,魄晶从初见雏形到成熟,十分缓慢,快的也要三四年,慢的甚至要花上十几年。可是孟歌怎么能在几天内就从雏形炼化为龙游晶,生成灵识呢?”林嵩高没有被缓慢艰险的过程吓住,他早在心中想了成千上万遍,正因为此,他快要好奇死这个答案了。
常夫子换个姿势,撑起下巴:“孟歌实在天赋异禀,金丹与魄晶同时生成,你觉得这个解释如何?”
夫子眼神认真,表情严肃,林嵩高仍旧不由自主闪过怀疑。
“夫子,孟歌为什么要将精气藏起来呢?”即使不考虑破境的凶险,魏广川也想不通他隐藏实力的原因。
冷哼截断他的尾音,像是蔚蓝天空里突然炸响的惊雷:“因为愚蠢!”
射向孟朝白的眼神净是错愕,他坐在原地,继续低着头,声音里充满愤怒与厌恶:“因为自私!”
聚精会神盯着眼前空气的叶远阳,惊醒似地转转眼睛,若有所思地看向孟朝白,眉毛第一次因为不赞成,难以察觉地向眉心靠拢。
“为了出风头,想要成为传说!”盛轻旸兴冲冲跳出来,落井下石。
……
孟由坐在喧闹的人群中,人群却不断远去,他坐在空白的寂寞中,苦苦思考,为什么?为什么?
他以为自己只知道孟歌在故意隐瞒聚气一事。
可每随一句“为什么”,心中的怀疑更加坚固,寒冷侵入骨髓的更深处。
他没有听见常夫子最后的话。
“靠外力、金石药物相助,短时来看,确有事半功倍之神效。但修道,修的是自我道,行的是逆天事,更要讲究顺序与正统,非滴水石穿、铁杵成针的工夫不得成,非根基巩固、道心圆满不可更上层楼。所以贪恋一时之功,一时之风光,偏离修行之道,违背修行之准则,终会体现在道树上,道心难以圆满,便难登高处。”
“总之一句话,凡偏离正统之法,皆是邪门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