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不应该,却还是忍不住笑起来,从无声的窃笑,渐渐笑出眼泪,一口闷在心底十多年的郁气,终于随着这笑顺着喉咙鼻腔呼了出去,刹那间全身上下说不出的轻盈舒坦,好像一根轻飘飘的羽毛浮在云朵上。
世家百门公认的废物草包竟然成功糊弄了鱼梁的两位天选之子!
要是给说书先生拿去当素材,不知又要赚取多少惊叹声……
盛轻旸美滋滋地想象着那个画面。
“盛兄如此得意,背后定有猫腻!”孟歌带着黄雀在后的表情,慢悠悠地走出灌木丛。
盛轻旸目不转睛地愣了会儿,慌慌张张地收起笑容:“你,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孟歌耸耸肩:“路过。”
“你……何时路过?”
“你到这儿之前。”孟歌微微仰头看着他,笑容看上去人畜无害,只是眼神却锐利得像刚刚磨好的屠刀。
他大爷的路过!盛轻旸腹诽一声,当机立断抛弃任何心存侥幸的想法。他抖擞起精神,虚与委蛇地周旋道:“孟三公子,你肯定看错了,我不过欣喜若狂了些,怎么会是得意呢?”
说起盛轻旸,十个里面有九个都会摇头叹息,精明能干的盛门主生了个放荡轻狂的败家子,剩下那个估计会扯着嗓子问,谁?谁是盛轻旸?现在孟歌可是清楚这种印象有多么根深蒂固,那轻浮的表象下就隐藏着多少狡猾。打蛇当然要毫不犹豫地直打七寸:“盛老哥,要不我去把叶老大和不识先生叫回来,让他们来断一断你刚刚是欣喜若狂呢?还是得意忘形?”
盛轻旸呵呵干笑两声,杀意从心里一闪而过,不过脑子里却再清楚不过自己不是孟歌对手,他连忙低声下气地谄笑道:“别别别,三公子,你行行好,放我一马?”
孟歌没兴趣为难人,不过就是好奇心作祟:“好说好说!盛老哥,快说说,你在逢会岛禁地看见了什么绝对不能透露的东西?”
盛轻旸苦着脸露出为难的表情,支支吾吾半天,一个囫囵字都没有吐出来。
孟歌拖着声音,扬起下巴斜睨着盛轻旸:“老哥,你这没有诚意啊——”停顿一会儿,又道:“这样好了,我孟歌对天发誓,绝对不会将盛轻旸今日对我说的向外吐露半个字,否则我孟歌天打五雷轰,死无全尸!怎么样?够有诚意了吧!”
盛轻旸仍旧揣着一肚子的怀疑,眼看孟歌的耐心快要耗尽,他才勉为其难地开口道:“除了刚刚的,再加一条:功力尽毁,而且一辈子都在修仙上毫无进展。”
只要两位哥哥功力不断精进,孟歌倒是不甚在意自己的功力进展,就算她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境,除了给两位哥哥徒增烦恼外,也没有别的什么益处:“没问题!——我孟歌对天发誓,今日我从盛轻旸嘴里听到的每一个字,日后绝对不会向外吐露分毫,否则我孟歌天打五雷轰,死无全尸,功力尽失,而且一辈子不会在修仙上有一丝一毫的进步!”
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张嘴,风险自然也就多一份,盛轻旸长吁短叹的欲言又止,磨磨蹭蹭,仍旧不肯爽快地和盘托出。
孟歌佯装转身欲走:“毕竟关系到叶氏一族的秘密,这事儿,还是告诉陶然兄比较好!……”
盛轻旸拽住孟歌的衣袖,挤到一处去的五官将他内心深处的挣扎尽显无余:“说!我说还不行吗?其实……我在逢会岛的禁地附近发现了一个山洞。”
孟歌的第一反应是将眉毛弯成惊叹号,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山洞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知道逢会岛为什么会成为鱼梁的禁地吗?”盛轻旸竟然先卖了一个关子。
孟歌真想朝他脸上招呼一拳,这种时候了,他还不忘扮演“万事通”:“不就是因为叶闯吗?走火入魔的修仙奇才!你要说就快说,别叽叽歪歪的。”
“我不正在说吗?”盛轻旸委委屈屈地抗议:“其实叶闯年少时,他的修炼资质并不突出,在同辈中甚至还有些不起眼。但从他十八岁开始,每年都会离岛游学,他的功力开始突飞猛进、连连破境也正是从那时开始。没过几年,他就成了修仙界光芒万丈的新星,风头无两,有可靠消息称这些全都是他在周游之时得到的修炼秘术的功劳……”
这些谁不知道?孟歌瞪他一眼,盛轻旸赶紧吞口口水继续讲:“我想说的重点是,叶闯开始游学后,他就将自己的修炼之地搬到逢会岛那个山洞——也就是鱼梁今天的禁地,里面刻满了他搜集的修炼秘术,还有他自己摸索出来的法子。”
“这些都是写书之人的臆测,并无切实的证据支撑。”孟歌不止在一本书中见过这种说法,但关于叶闯的秘术,却从没有一字半句流传下来。
“叶远星和叶远阳的母亲——林宛笛,你可知道她是如何去世的?”
孟歌终于忍不住翻个白眼,林宛笛也算她的姨母,还与她的母亲自小一同长大,她怎可能不知道:“因修炼才能被压抑,郁郁而终。”
“是了,我们大家都以为她是这样去世的。”盛轻旸旧态复萌,露出故弄玄虚的嘴脸:“其实,林宛笛跟叶闯一样,都因走火入魔而自绝于世。”
听听这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高论!孟歌掏掏耳朵,还是觉得有人紧贴着她的耳朵打镲。
“难以置信吧?”盛轻旸简直有些洋洋得意了,完全忘记自己是被逼迫才不得不说出这个本该深埋心底的秘密:“那晚我在逢会岛上练功,练着练着,忽然看见一旁的山壁动了动,我心中生疑,也没动脑子直接就甩了道真气过去,好巧不巧竟然打中那只神兽,逼它现了身。我只看见它脖子以上部位,像鹤,只是嘴是红的,它怒火中烧,颈羽尖像红墨汁滴落宣纸似的四处晕染,眨眼功夫,就好像点燃了似的。我看它伸长脖子扑过来,立马当机立断就地一滚,嘿嘿——”
盛轻旸笑得装腔作势,孟歌嫌弃地抽抽嘴角,其实盛轻旸也生的高挑俊秀,世家公子榜上也是有名可寻,可惜行为举止却处处透露出微妙的猥琐感。
虽然气质不佳,他也算英勇,敢当着叶氏兄弟俩胡说八道,还什么鹰首羊身!
“我竟然掉进一个地洞中!掉进去,就听见洞口传来机关合上的声音。起初我还有些害怕,静下心后便听见流水声,于是我顺着水声一直走,感觉爬了一段斜坡,看见一个斗笠大小的洞,我之前听见的水流声就是从这个洞口流出来的。我从洞口钻出去,水大概有两个成人那么深,等我游出水面,发现四周是一个被山壁环绕的湖,只是没有顶,天空一览无余。”
“山壁环绕,那湖中之水又从何而来?”
盛轻旸急躁地咂砸嘴:“重点不是湖水怎么来的!湖中央有一座亭子,我游过去一看,亭子的石柱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字,再仔细一看,嗬,好家伙,这亭子的主人竟然是叶氏双骄的母亲,林宛笛!”
孟歌没有插话,面无表情地听他继续说下去。
“当时我还没想起林宛笛是谁,看她在自述中写到与叶闯甚是交好,多次听他阐述其修仙之道,认为他的理念及方法有助于打破世人对女修的偏见、惠及天资平庸的修士,甚至能够打破世家百门流传久远的仙脉论——既然认同叶闯,就说明这林宛笛也是修仙界的异类。”盛轻旸自顾自说得兴起,完全没有注意到孟歌的眼睛里倏然浮现出异样的狂喜,“毕竟是叶氏的禁地,我怕给自己惹麻烦,不敢再细看,匆匆扫完,最后一段大概是说,终于明白叶闯自绝于世的缘由,是前所未有的疯狂大胆之举,今日甘以此身再践闯之宏愿,我虽自绝于世,却是舍生忘死,为修仙界谋福。”
“你听听,自杀都能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不是走火入魔,难道还真能造福后代?——喂,孟歌,你干嘛?”
盛轻旸终于发现孟歌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神滚烫得像咕嘟咕嘟的开水。她向前两步,几乎与盛轻旸脸贴脸。
盛轻旸看着突然缩短的距离,以及孟歌身上中邪似的狂热,惊恐得步步后退。
抓住盛轻旸无助的双手,孟歌热烈而急切道:“盛轻旸,带我去逢会岛找那个亭子吧!”
一时竟然合不上嘴,盛轻旸只呆头鹅似的任由孟歌抓着手,过了大半天,他终于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先骂了声娘:“你脑子还正常吗?比我还疯……”
“老子费了多少劲才把这件事瞒下来!”盛轻旸甩开孟歌,愤怒地拒绝。
“带我找到水亭就成,就算被发现了,我也绝对不会把你抖出来!”
盛轻旸呵呵冷笑,不屑一顾地嘲讽道:“老子又不是三岁小孩!”
孟歌的眼神突然冷静下来,她默然地与盛轻旸对视。
盛轻旸的心颤了几颤,一股寒气悄悄从后背贴近,全身汗毛应声而起,率先为他拉响警报:“你,你想干嘛?”
“盛轻旸,你有得选吗?”孟歌挑挑眉:“信不信我现在就去告诉叶远星,你在他家禁地里找到的秘境?”她的语气阴沉得连自己都觉得全然陌生,除此之外,全然陌生的还有她急切到可以不择手段的下意识冲动。
一个诱人的念头拨动盛轻旸的心弦,只有灭口才是永远保守秘密的最好办法。但现实冷峻容不下丝毫幻想,他不是孟歌的对手。
盛轻旸强迫自己囫囵吞下怒火与不甘,熟练地挂上媚笑:“别呀,孟老弟!有事好商量,好商量嘛……你可是刚发了毒誓,这么快反悔,有损你清誉啊——”
孟歌当然记得自己刚刚发过的誓:“不管怎样,你都是先倒霉的那个,有个人垫背,挺值的!”
“值什么呀?”盛轻旸简直恨铁不成钢,苦口婆心地劝:“我的天资能跟你比吗?你可是世家百门冉冉升起的新星啊,还是有望超过叶远星的那种!”
“我又不继承家门,你盛氏的门楣好像还等着你去继承吧?”
盛轻旸敢怒不敢言,他虽是盛氏年轻一辈中唯一的嫡系子孙,但是因为天资不佳修为落后同龄人一大截的缘故,长年饱受族人质疑,若是真因此连累族人,别说继承孟氏门主之位,被赶出家族都有可能。
“继承事小,让孟老弟这颗冉冉升起的明星蒙尘可就事大喽。老弟既然想去,做哥哥的带你去就是了。”盛轻旸面上笑嘻嘻地改口,“只是……”
孟歌亲昵地搂住盛轻旸的肩膀,配合地笑道:“绝对不会向任何人吐露盛哥的名字,也绝对不会向任何人吐露此事,我刚发过的誓,还热乎着呢!”
“那就好,那就好!”盛轻旸搭上孟歌的肩膀,两人心照不宣地向学院走去。
“盛哥觉得什么时候去比较好?”
“这真不是老哥我推诿!你出谷的事刚过去没两天,岛上现在管得紧,再加上今天的事,两位叶兄肯定要盯我一段时间不是?等我好好谋划一下,怎么样?”
“盛哥经验老道!”
哈哈哈,一道上留下两人各怀心思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