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一府六县,隶属江南道。自前朝起便尚文,府内六县建有大小书院五十余所,其中以紫阳书院为首。历朝历代出了不少出名的读书人,名声最大的,当属文宗皇帝在位时那位享祀圣庙的朱启明。
自朱启明为儒学重新定义,赋予其新的形式后,儒家再度大兴。而徽州府内众多读书人也得了许多好处,历任三省六部主事官员中定有一人来自徽州,徽州便也被朝中各大党派纳入争斗范围。
当今的徽州太守李知行、通判何永丰、总兵王文才便分别来自翰林、江南、恒王三派,彼此钳制。
白庄生找了家熟悉的客栈要了几间房,小二是新来的,掌柜的平常不在店里,便全由他来招待。
“几位客是从外地来的?”他并不认识白庄生,但在店里待的时间久了,多少有点机灵劲儿。
白庄生含笑点点头,与几人在一张桌子入座,点了几份小菜。
小二端着茶壶,给几人每人倒了杯水。小声提醒道:“咱们徽州好山好水,读书人也多。可你们也别就此高估了那些人的脾性。我多句嘴,诸位客在城内游玩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白庄生一笑:“多谢。”
小二也不再多言,退了下去。
吴小仙有几分好奇地看过来,白庄生耐心解释道:
“徽州多门户,各家把持着徽州官场与经济命脉,高门子弟始终认为自己高人一等。往往勋贵瞧不起贫寒,读书人瞧不起白丁。许多徽州人高傲惯了,又极为护短,各家子弟跋扈至极。”
“仗势欺人罢了,难道咱们还怕了不成?”竹影无所谓道。
白庄生没有反驳,饮了杯茶水,若有所思。
韩文嫣对这些毫不在意,只是拉着吴小仙与苏锦谈论着明日去哪游玩,吴小仙二人一个未去过几座凡人城市,一个失了记忆,听着韩文嫣说着人间乐趣,很快就入了神。
竹影与韩文宣偶尔谈论几句道法。
一夜过去。
吴小仙结束修炼出了房,门口韩文嫣已在等她了,旁边苏锦冲她笑了笑。
韩文嫣脱去了她那青蓝道袍,穿了一身素白长裙,气质脱俗,如若谪仙一般。苏锦从韩文嫣那里借了一身红裙,据韩文嫣说,是韩文宣送的,她嫌颜色太艳,从未穿过。苏锦本就生得端正,娇柔的神色被一袭红衣衬得倒像是欲语还休,说不出的娇艳。
吴小仙挠挠头:“怎么不叫我?”
对比之下,穿惯了青布裙的吴小仙有些黯然失色,好在灵气不减,如清荷颇有几分清新之感。
“又没等多久。”韩文嫣塞了个包子在她手里:“先垫垫。带你们去玩,外面好吃的可多了。”
三人出了门。
客栈本就在一条繁华的长街上,此时已至辰初,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行人往来,商铺林立。
吴小仙只有上次在临安时才于白天逛过街,当时临安正闹“鬼祟”,街上冷清的厉害。徽州乃齐云山坐落之地,自是不会有妖邪敢临近,而也因此,道士在徽州亦是地位尊崇。
吴小仙瞧着长街两侧琳琅满目的商品,目不暇接。
韩文嫣大手一挥:“今日你们瞧中了啥放心买,本姑娘给钱!”
吴小仙顿时投来崇拜的小眼神,自家师尊太穷,这趟下山除了给了一堆法宝,一分钱也没给,就等着她趁吃趁喝。
三人一路逛着,各种小食尝了不少,小玩意也瞧了许多,各种打着“天工坊”旗号的饰品三人却是默契地看也不看一眼。韩文嫣能看得出其中材质,吴小仙是有过上次临安的经验,苏锦却是下意识地瞧不上。
天工坊工艺冠绝天下,其中不少出自大师之手的精品连宫中匠师都自愧不如,据说是真正的巧夺天工,如若浑然天成。故每凡这些大师有了新作,富商巨贾、达官显贵、乃至皇室都要去夺上一夺,这样的大师天工坊共有六名,被称为天工六绝,其中以吴大师为首。
徽州也有一家真正的天工坊,不过其内所藏皆为天工坊匠师们眼中的残次品。但可笑的是,这些所谓的“残次品”却被徽州勋贵甚为追捧,甚至早些年间一位公子哥为得其中一件饰品险些闹出人命来。
此时,韩文嫣领着吴小仙与苏锦来了这家天工坊。天工坊建在府衙同一条街上,街上多是各处坊司、衙门,其余便是几座官家府邸。天工坊建在此地,便能说明其财大气粗与背后所藏实力。
平日里门前皆会停上不少奢华马车,多是些世家小姐来此碰碰运气,也有公子哥陪同佳人前来。但今日,门前却只停了一驾马车,且还不见车夫。马车紫帷镶金,顶嵌明珠,四角悬玉,是徽州城如今唯一有爵位在身的朱启明四代孙朱光年郡公的车驾。
韩文嫣瞥了一眼,带着吴小仙二人径直进去,门口的护卫似是认识她,急忙让开身。
徽州天工坊共有三层,越往上物品越为贵重,要求也越高。一层任何权贵皆能进,举人能进,齐云山门人能进,道门三代以内弟子可进,富甲一方者可进。二层有品轶、爵位者可进,齐云山三代弟子可进。三层则只有得徽州天工坊天工令者能进,而天工令拥有者整个徽州府也不过双手之数。
韩文嫣三人在一楼逛了一圈。一层足有两座酒楼大堂那般大,两侧墙壁挂着当朝几位大儒的墨宝,顶上悬着十多颗硕大的明珠以作照明之用,数十只长丈许、宽五尺的楠木裹金柜以八卦之阵摆了一圈,配以蜀锦屏风。
各色精美的珠宝被随意地摆放在柜台上,散发着微弱的光辉,中间柜台后坐着一名老者,闭目假寐。身侧一年轻小厮含笑收下几位客人递来的银两,随手丢进一旁的箱子中,不多看,不多言。
吴小仙三人停在中心柜台边,柜台上摆着几只异常精美的饰品,苏锦看着其中一只玉质树状步摇,微微失神。
“苏姐姐?”吴小仙唤了一声。
苏锦回过神来,忽然指着步摇:“我想买下它,可以吗?”
韩文嫣嫣然一笑:“当然可以。”
吴小仙仔细一看那步摇旁边贴着的字条:500两。
她有些懵,这东西这么贵?韩文嫣是个小富婆?
正此时,三男两女进了门。其中一名仪表堂堂的男子正同身边几人侃侃而谈:
“这次吴大师之作,乃一只镯子,不知材质,据说一眼瞧去如若仙家宝物,还有道家法术加持,有一些祛病消灾之效。但吴大师非说是残品,权当残品处置,这才拿来了徽州城,当作镇楼的宝贝,可谁知才请回来没几日,便要被人取走。”
“门口停着的是朱郡公的车驾,可朱郡公也喜欢这‘俗物’?”一人问。
那公子哥摇头,故作神秘地笑笑:“这几日街上可是禁行马车,朱郡公也不例外。”
随后又意有所指的看了楼上一眼:“那几位主如今连马都不骑,却是抢着当起了车夫。现在应都在楼上。”
身后两名男子倒是耐住了好奇心,没敢再问。两名女子进了楼后注意力便全落在各色珠宝上。
公子哥勾了勾唇,转而道:“其实在这一楼也有一昔日天工坊大师之作,是一只步摇,精致至极,名为玉树飞花。”
“昔日家父曾因此物与人争夺许久,当时我太爷爷尚在,太爷爷曾官拜户部侍郎,在徽州城内备受尊崇,可惜父亲还是错失了这等宝贝。”
两名男子相视一眼,默不作声。两女子却是心动不已,满是好奇。公子哥带着几人直奔中间的柜台而来。
韩文嫣正拿着那只步摇,跟柜台后那年轻小厮议价。公子哥一眼便瞧见她手中的步摇,急忙上前将她拦了下来。
“这位姑娘,在下柳元,家父官居功曹。”
韩文嫣眉毛一挑:“有事?”
“姑娘手中步摇乃我前几日便瞧中的,今日凑足银钱准备买回去,不知姑娘可否相让。”
柳元细细瞧了一眼,心中叹了一句“好一位绝色小娘子”,眼神不觉有几分炙热,神态却愈加谦卑。
韩文嫣看破其龌龊心思,右手手指动了动,已是犹豫要不要给这人一点教训。吴小仙与苏锦二人上前,站在韩文嫣身侧,苏锦满是愧疚。吴小仙想的简单得多,无论如何这东西是得买的,买不了就抢,反正她穷的只剩打架的本事。
韩文嫣冷道:“不行。”
柳元倒没想到她拒绝得这么干脆,以他的身份,虽不如那几位,但在徽州城内不管何人多少都会给几分颜面。家中早些年积累了不少资产与人脉,虽然后面被父亲耗去了不少,但也不容小觑。他自己则年纪轻轻便已是举人,二十多岁中举,日后成就可不会小。
他也没别的嗜好,就是随他父亲,贪图美色。不过读书人这不叫好色,应该叫风流,风流才子多春思,也可以换个角度理解嘛。
身旁两位姑娘是从休宁过来探亲的,很是天真,他已差不多快得手了,就等着今日得手,晚上一尝那双凤朝阳的乐趣。
有那几位在,以韩文嫣嫣以及吴小仙、苏锦三人的姿色他是很难得到的,那身边这两位姑娘他自然更不能放走。
他记得刚刚韩文嫣是在议价,天工坊可是议不了价的,连这也不知,怕是头一次来。他自信一笑:
“既然你我同看中此物,那便只能竞拍了,出价高者得。”
这是天工坊定下的规矩,韩文嫣自然无法拒绝。
“好。”她答应下来。
年轻小厮笑呵呵地看向柳安元,道:“500两起拍,加价不得低于10两。这位姑娘先来的,还请柳公子加价。”
“六百两。”柳元淡然道。
“六百一十两。”韩文嫣加了十两。
柳元微微一笑:“七百两。”
“七百一十。”
“八百。”柳元皱眉。
“八百一。”
“一千两!”柳元咬牙道。
年轻小厮乐开了花,却还是看向韩文嫣。韩文嫣想了想,轻飘飘道:
“两千。”
柳元瞪大了眼睛,这女人总算不再只加十两,却是直接翻了倍。一千两已是他如今所有的资产,两千两……他跟身后两人加起来勉强才够。
“你!”他咬牙切齿:“好,我今天倒要看你拿不拿得出。”
韩文嫣拿出一只锦囊,伸手从里面摸出一沓黄符,放在小厮面前:“七道平安符,绝对是正宗的嫡派所画。成不成?”
小厮赶紧将黄符抓进手里,似是怕她不认账。随后又赔着笑道:“十道才抵一千两,虽说是嫡派,但姑娘再拿一道吧……”
“不行!”韩文嫣拒绝。
小厮讨价还价:“那一张破邪符?”
韩文嫣伸手欲去抓他手上的符,小厮连忙一躲。
“行行行,您说了算,七道便七道。”
他只能妥协道。
韩文嫣轻哼一声,将步摇递给苏锦,苏锦颇为珍重地将之捧在手上。
柳元说不出话来,他这才知道原来这几位与齐云山关系匪浅,顿时有些后怕。韩文嫣却没再看他,带着吴小仙二人上了角落的楼梯。
“黄符?”柳元身后一名女子气恼道:“外面一张黄符不才二十两银子吗?就算能抵一千两,可不应该是两千两吗?”
“闭嘴!”柳元低喝了句,随即转身便走。
两名男子跟了上去,那女子一愣,随即委屈得眼眶通红,另一名女子瞥了她一眼,嘴角微扬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