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微澜拍了拍酸麻不堪的大腿,缓缓站了起来,慢悠悠地踱步走进了屋子。借着烛光,她总算看清了女音的主人——一名脸色透着些许苍白的面容清秀的女子。
看相貌,不过双十年华,一身鹅黄色的缎面绣花长裙,如墨青丝静静地垂在脑后,俨然一副恬静与世无争的姿态。如若不是刚才偷听,有怎生料到如此恬静娟秀的女子竟然是妖。夜微澜觉得自己过去对妖这个字有了误解,毕竟对她来说,妖就该像舞媚姐姐那般前凸后翘,媚眼如丝,妖娆无双才对。在她胡思乱想之际,眼前的女子却打断了她丰富的联想,“不知贵客有何贵干?莫不是也是来与本妖做交易?想不到清心寡欲的清流修仙之人都有着无法达成的欲念。”她一双眸子静默地凝视着夜微澜,却似乎又想透过她看向更渺远的地方。
夜微澜却忍不住笑出了声音。她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珠,缓缓道:“我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是靠自己争取,不需要靠旁人。将自己人生的未来交托在别人手上岂不是很荒唐?”她笑道“我只相信握在我手上的人生与未来。”
却见那女子似是听见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也忍不住笑出了声音,“恐怕贵客是没有遇到身不由自的事情。有的时候,就连自己的人生,自己也无法操控呢。”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欲言又止。
夜微澜耸耸肩,一脸无所畏惧的神情,“那就把妨碍我掌握自己人生的人统统杀掉。”
那女子似是有些吃惊的看着眼前的黑衣女子,“想不到正派之人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夜微澜无奈扶额,“我本就不是多正派的人,不过是为了我想要的而作出的一些让步罢了。”
女子听罢不由掩唇轻笑,“姑娘倒是个有意思的人。”夜微澜也忍不住回道“你也不遑多让,大家彼此彼此。”
一人一妖竟然在此刻有了一种难得的交心之感。
“你的本尊是雀灵。”夜微澜一语中的。女子淡然一笑,算是承认了。“凡人用自己的寿命跟你做交易,从而获得想要的东西。”夜微澜这句话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
“是的。凡人用他们的寿命,让我帮他们达成心愿。”雀灵回答道。她本就没打算掩藏这一切。等价交换,乃是世间规则。
“所以崔浩的父亲就是为了获得他想要的而用自己的寿命跟你做交换?”
雀灵看了一眼夜微澜,却见夜微澜一副自来熟的模样,径自坐下来,翘起了二郎腿。她微微垂下了眸子,淡然道“是的。崔大元本是个不学无术只酗酒好赌之人。突然之间一夜暴富成为一镇首富,不过是因为他用了他的寿命跟我做交换罢了。”她顿了顿,“这镇上,与我做交易的又何止区区一个崔家。贪婪,是凡人的本性。”夜微澜突然明白了这镇上的浓重的死气是怎么来的,一个镇上接二连三的有人冤死,这种怨恨之气徘徊难以消除,便凝聚而成了死气。“那崔氏又跟你有什么交易?难道是美貌永驻之类的”夜微澜忽而有些好奇。雀灵却摇了摇头,忍不住叹息,“崔氏用她的寿命去换崔大元的死亡以换得她儿子的一世安稳。”
夜微澜摸了摸下巴,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突然话锋一转,语气里若有所思,“但是凡人的寿命与你何干?她扯起唇角,“让我猜猜……”
雀灵忽而觉得后背一阵发凉。她的眸子重新落在眼前的少女身上,却见她一身白衣,明明是一副修士的打扮,但那棕色的瞳仁里总有一种亦正亦邪的妖冶之气,举手投足间总带着一股媚意。
“我记得小时候我翻过的一本上古秘术书籍,里面曾提过,用凡人的寿命以换生命的延续。但雀灵的寿命少说也有几百年,得道成仙的更是与日月同在。所以你想……”夜微澜犹如逗老鼠的猫一般,并不把话说完,只留一个悬念。雀灵淡绿的眸子扫过夜微澜那在摇曳烛光之下依旧绝美无双的面容,“要杀要剐悉随尊便。”雀灵深深的感受到眼前少女的实力,她的反抗无疑是以卵击石。
夜微澜却淡定了摇了摇头,“我对杀戮不感兴趣,我只对事实的真相感兴趣。”她托着腮,棕色的眸子缀满了烛光,“况且,那些人不过也是死有余辜。求仁得仁,他们也该知足了。”雀灵倒是有了些许攀谈的兴趣,眼前的人倒不像是一个正儿八经的修道之士。她欲要再言,却见夜微澜眸子落在那扇房门之上。
“你还是先行离开吧,真正的修道之人来了。恐怕再迟些,你就走不了了。”夜微澜淡淡道。雀灵忽而感受到一股危险之气,她一拂广袖,倩影便消失在这古宅之中,只余那飘渺的声音回荡在厢房之中,“明日未时此地再见。”
话音刚落,整个古宅褪去了光鲜亮丽的外表,瞬间变得破败不堪,尘土飞杨,屋外的月色穿过屋顶残缺的瓦片缝隙洒在厢房的地板上。夜微澜坐着的红木椅子,转眼变成了早已腐朽变黑的老木头,整个屋子散发着霉变的气味。
却在此时,两抹白色身影夺门而入。二人环视四周却不见妖怪踪迹,只余下一缕隐隐约约的妖气。夜微澜敲着二郎腿,一双美目微眯,静静地看着冲进屋子扬起一阵灰尘的林子君和秦朗。“你们来干嘛?”夜微澜没有好气地说,心里正埋怨着他俩破坏了雀灵的故事。
“妖呢?”林子君将剑放回剑鞘。夜微澜耸耸肩,一脸无所谓“跑了。”一副爱信不信的表情,让秦朗有些哭笑不得。本来他俩不过是担心她的安危才跟随而来,现在却一副你打扰到我了的表情。
林子君怎么会不知道夜微澜心里的想法,只是无奈的宠溺一笑,“切莫鲁莽行事。船舫会在此镇上修整三日后才继续上路。”夜微澜听着她的话,倒是明白了林子君并没有跟她计较她放走了妖的事情。秦朗瞧这二人一副心照不宣的模样,总有种狼狈为奸的错觉。
“回去吧,晚了小心宗主责罚。”林子君好心提醒,夜微澜透过千苍百孔的房顶看到了早已夜深时分,心头拔凉,只道是惨惨惨,一时忘乎所以,回去也是难以交代了。
果不其然,夜微澜一回房,便见舱房灯火通明,一个挺拔修长的背影坐于书塌之上。
“音音……”夜微澜脑子百转千回,寻思着如何才能让阙梵音消了这口气,“音音大半夜不知找我何事?”夜微澜决定若无其事,恬不知耻地就舔着一张厚颜无耻的笑脸迎了上去。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夜微澜觉得这也是个法子,毕竟老爹也是这般对付着她的美貌娘亲,想来此法子甚是奏效。她越想越觉得可行,便身体力行地走了上去,坐在阙梵音的塌下,仰起一张笑颜,静静地注视着那个孤高的男子。
“叫师父。”阙梵音对于夜微澜的招数见怪不怪,只是扫了他一眼,便重新将目光落在手中的古籍上。夜微澜突然觉得脑壳疼,古语有云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为啥如今她觉得男子也挺难养的?
“不知徒儿今夜外出,有何收获?”阙梵音的语气波澜不惊,但夜微澜觉得他生气了。
“我就出去走走……”夜微澜委屈巴巴,如若被遗弃的小狗般,可怜楚楚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她身子微微往前倾,便把头颅轻轻靠在阙梵音的膝盖上。她青丝如瀑,洒落在阙梵音的白色衣袂之上。
“嗯?”阙梵音的尾音响起,夜微澜心头一颤。
“弟子觉得这镇上甚是奇怪,死气之重,便想着夜探,望能为这这世间斩妖除魔,也当是弟子的修行。”夜微澜说着冠冕堂皇的话。一般而言,只有阙梵音气恼,夜微澜才会自称弟子,已搏美男一笑。夜微澜经常觉得自己太难了。
阙梵音终于从古籍上抬眸,吝啬地将目光落在膝上那张娇媚的容颜上,神色清冷。夜微澜从他那漆黑寂静如深潭的瞳仁里看出了自己的身影。她迟疑了一番,再道:“林师兄和皓曜派的秦朗与弟子同往,微澜自然是不会闯祸的。”夜微澜小心翼翼地道,当然放走妖在她的眼里不算是闯祸。只是话音刚落,夜微澜便觉舱房之内温度骤然下降,她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
“直至舫船起航,你都需禁足在船上。”阙梵音话音刚落,瞬间哀嚎声起。夜微澜觉得她太悲催了,她的人生不是在禁足就是在准备被禁足的路上。但很显然,这次夜微澜决定阳奉阴违。
作为清流的宗主,阙梵音鲜少出现在俗世之中,大部分时间都在舱房之中打坐或者处理派中事务。而今日又有门派途径八仙镇,几位门派掌门人需聚一起共商大事,作为宗主的阙梵音得主持大局。阙梵音虽在临行前将夜微澜的舱房设下了结界,夜微澜一时半刻也没法破开。倒是林子君来得及时,发现了她被禁足。本来林子君是个循规蹈矩的乖孩子,但经不住夜微澜的软磨硬泡愣是解开了阙梵音设下的禁足咒。有福同享,有祸同当,完美的诠释了林子君的行为。当然事后云霁非常痛心疾首,自己的首席弟子,一个好苗子就这么被夜微澜带偏了。
夜微澜尚未来得及与林子君解释,却遇见了又来唠嗑的秦朗。夜微澜觉得自己太难了难于上青天。与妖谈天还得拉着两个正派弟子拖油瓶,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吧。
夜微澜如约来到那座老宅前。眼前的老宅子一改昨晚的荒废破败,小桥流水,幽幽深庭。夜微澜驾轻就熟地走了进去,林子君与秦朗只觉得这古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妖气。林子君与秦朗不约而同地握紧了手中的剑柄,不由警惕了起来。穿过幽深的长廊,夜微澜闲适如入无人之地。
推开那扇熟悉的房门,妖气扑面而来,夜微澜还没反应过来,立于她身后的两名男子早已如离弦的箭一般径自跃到雀灵面前,兀自交起手来。刀光剑影,雀灵显然不是二人的对手,早已落了下风。夜微澜直觉太阳穴突突生疼。她提气,提剑加入了混乱的战局。
“你们住手!”夜微澜用剑挡住秦朗与林子君的攻击,一边将雀灵护在身后。“微澜,你让开……“秦朗一向正义凛然,在他的世界里非黑即白,自是觉得妖魔鬼怪都是邪魔外道。
“不!你们停下来!“夜微澜不由咬牙“她有苦衷……”只是夜微澜也开始招架不住二人加起来的攻击,逐渐力不从心。秦朗趁着夜微澜疏忽之间又给雀灵送去了一击。雀灵吐出了一口血,她瞥了一眼夜微澜,那神色意味不明,似是嗔怪又似是意料之中的失望。她广袖一拂,便失去了踪迹。夜微澜真的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了,真是要气出了一口老血。
刚想着雀灵总算逃脱成功,这边厢林子君就说趁胜追击,夜微澜被气到晕厥。林子君与雀灵交手之际放入清流的独门暗香。他就能顺着这抹香找到这妖的逃脱之处。夜微澜不由扶额,这个世间上怎么会有如此喜欢除魔卫道的人啊?她看着这古宅在雀灵受伤离开后瞬间变回原来荒宅的模样,心中暗暗担忧,看她的妖力,估计命不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