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圣女不收徒
这人活着啊,还是不能太闲。
楚昭就觉得自己可能是闲得有点儿魔怔了。
她天天苟在清心峰顶上,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看话本子,看到剧情稼接人物乱套,今天这个话本儿的男主角还深爱着他的白月光朱砂痣女主人公,明天楚昭一个混乱就能把他和另一个话本儿的男配角配上对儿。
但其实这些都还好。
谁看话本儿的时候没点奇思妙想,觉得自己也能写故事呢。
真正让楚昭感到棘手的是一个梦。
一个,反反复复,没什么中心主旨且毫无营养的很模糊的梦。
有一个似乎对她很重要的人受了伤倒在她怀里,转瞬间白了发。她发了疯地催动全身灵力救他,可却丝毫减缓不了那人生命的飞快流逝。那人在她怀里死去的瞬间,她只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巨大的绝望与哀伤冲击着她的识海。身边的人刀剑相向,将她层层围住。然后……
然后她就醒了。
故事进行到一半卡住不知道后续很难受的好吗!
不仅如此,更难受的是她几乎每日都有做这个梦,没有一天争气点能把这个梦给做完的。
她猜测这可能是当时差点没救回阎泽留下的心结,梦中那份眼睁睁看着人的生命流逝却无法作为的无力感太过于真实,而那份痛失所爱的哀恸又太让她感到不可思议。
无论是作为魔道余孽还是清心宗圣女,她都不需要这种情绪。
她怎么可能会有,所爱之人。
这段时间,楚昭最常做的事情就是从噩梦中惊醒,然后跑到阎泽的床边,反复告诉自己,没有人死去,她把他救活了,不需要担心什么。
这个梦在她众多光怪陆离的梦中出现的次数过于多且频繁,以至于她从最初惊醒无助慌乱地奔向阎泽到最后表情再看不出任何波澜,只有心中如无底深渊般的茫然痛苦提醒着她,她又梦魇了。
她尝试过诸如睡前唱歌睡前练舞睡前抄清心咒以及和后山抓来的野兔谈心等一系列方法,无一例外全部扑街,她晚上依旧像值夜班似的到点醒过来,再例行到阎泽那巡视一圈。直到后来二位长老上山把她抓去复工搞希望工程,她为了兴建外门屋舍场地开始接任务赚钱,忙得脚不沾地几乎可以一夜苍沧桑十来岁,才算彻底告别梦魇。
最后她得出一个结论。
青年人不能自甘堕落,太闲就会想多,想太多就会做梦。而梦里不仅可能不是什么都有,还有可能因为要素过多干扰你的睡眠质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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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年关的时候,阎泽终于醒了。
楚昭拎着自己偷偷从后山抓来烤好了的灵鸡进门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番情景。
原本静静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人此时已经坐了起来,乌丝垂落,眼帘微垂,听到她进门的动静后抬头静静望过来,眼瞳深邃,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阎泽看到楚昭突然这么一进来其实也有些无措。
长久以来的昏迷,他意识偶尔清醒,却没有像想象中那样被丢在什么角落不管不顾。他被照顾的很好,衣服干爽,身上盖着的是稍厚的被子,胃里也暖融融的,照顾他的人没有让他饿着或是给他塞上一颗辟谷丹草草了事,很细心地给他。
现在看着楚昭推门进来自然的样子,他心里升起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
昏迷的这些天,都是楚昭在照顾他。
阎泽目光沉沉地望着楚昭,那先前在他昏迷时候絮絮叨叨,喜滋滋拎着一只烤得焦香流油的灵鸡进门的姑娘在看到他醒过来的一瞬间牵起了一个似笑似哭的表情,但那表情转瞬即逝,换上了冷漠淡然的样子。
就好像之前的一切不过是他昏迷中的错觉。
“醒了?”明明是问句,却被她说成了平淡的陈述。
阎泽开口想要回话,神色陡然一变。
他哑了。
她没有治他的嗓子,甚至在刚刚看到自己醒过来,都没有任何的欣喜。
她不希望他醒过来。
也是,任谁会希望他这么个罪人醒过来。更何况还是狷狂狡猾、带着任务来担心身份暴露的魔道妖女楚昭。
他就说楚昭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心,她不过是做戏做全套,将他放到身边,扬了自己的名。他醒过来,只怕要给她平添不少麻烦。
如何,要杀了他吗。
杀了他才更方便吧。解决了自身即将暴露的隐患,对外只需宣称无力回天即可。
他看着毫无防备凑上来准备伸手的楚昭,握紧了被子下刚从桌上拿来的匕首。
两个人同时动了。
楚昭面无表情地伸手探了探阎泽的额头。
而阎泽一脸防备地将匕首抵在了楚昭的脖颈。
楚昭面无表情:他有点儿凶我好怕。
锋利的刀刃割断一缕头发,楚昭垂眸看着那缕青丝缓缓滑落,又将视线重新落在阎泽的脸上。
眼前的少年浑身紧绷,对她满心满眼的防备。
楚昭觉得自己懂了。
唉,他怕不是被欺负的狠了,觉得全世界都是坏人。
边想着,楚昭撕下一个鸡腿,塞到阎泽嘴里。冰冷的脸色透露着一丝看待智障的关怀。
阎泽:“……”阎泽有点蒙。
这还是他认识的魔道妖女吗?
楚昭轻轻推开抵在自己脖颈上的匕首,再将它从阎泽手中抽出,握到自己手里。
“你受伤后昏迷了近三个月,刚醒来可能有些不适应。这里是清心宗,我将你带离无极宗,招为清心宗内门弟子。”她拉过凳子坐下,拿手里的匕首一片一片地片着手里的烤鸡。
“你感觉怎样,哪里可还有不适?”楚昭头也不抬淡淡问道。
只是如果可以的话,她更希望用匕首捅两下不争气的自己。
对闭着眼的什么骚话都能说,结果人一醒过来连个对视都不敢了。
终于,等了许久眼见着鸡肉都快切好了还没有听到回答的楚昭终于没忍住,抬头看他。
阎泽正盯着她,毫无血色的唇绷成一条直线,有些隐忍的神色中带着悲戚和痛苦。
楚昭一怔。
“你……”她忽然意识到什么,有些慌乱地起身上前几步想要施法治他,最终又垂下手,恢复了清冷的神色。“你好好休息,暂且先安心住在这。我就先不打扰你了,”边说着又递给阎泽一只铃铛,“这是子母法器,可以相互感知,若你有事,摇铃。我会即刻赶来。”
话音刚落,楚昭逃避似的移开视线,想要转身快步离开。
阎泽看着她的神色,心下冷然。
他不信什么子母法器摇铃传讯,倘若他今天放她走了,日后等着他的恐怕会是囚禁与自生自灭。
他不能让她如愿。
于是,不顾还未好转尚且残破的身体,阎泽挣扎着起身拉住了她。
不知是因为顾忌他受重伤未愈还是因为没想到他会有这样一番动作而震惊,楚昭并没有挣脱他的手,只是愣愣地转身,低头看着他扳过她的手,在她手心上写道:
——莫非师父是嫌弃我丹田被毁无法说话。
阎泽紧紧攥着楚昭微凉的手,低着头,一笔一划、像是要用尽所有的力气。
——恳请师父,不要抛弃我。
明明只是逢场做戏,他所有的表现都应该是假象,可这份感情是实实在在的。他的不安他的无措他的痛苦都是真的。他从心底发出祈求,祈求他不再会是孤身一人,祈求有人可以抓住他的手,从深渊外拉他一把,看看他,听听他说的话,告诉他,有人信他。
楚昭喉咙苦涩,像是支撑不住上面那几个字的重量,她被阎泽握住的那只手快要颤抖起来。
师父这二字,她不配。
她楚昭不过一个魔道余孽,她怎么敢占着圣女的身份收徒。
于是她摇头,轻轻拂开阎泽的手:“我不是你的师父。”
被她拂开的那双手僵在半空中,在阎泽听到这句话后像是堕入了无边的深渊,绝望地垂下。
“硬要算的话,我勉强算作是你师姐。”
阎泽猛地抬头。
“自你踏入宗门的一刻起,便是我清心宗内门大长老邱慈的弟子,从今往后,这里便是你的家。我们不在乎你曾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天资如何,体质怎样。只因为初次见时,特别合眼缘,比起那些,我更愿意相信自己的感觉,仅此而已。”
阎泽呆愣地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衣袍空空荡荡地挂在他的身上,更衬出他的形销骨立,只是此时的他没了第一次在秋云宴上被众人诋毁时见到的冷漠与决绝,多了些如释重负的笑意。
楚昭看着眼前还有些苍白虚弱的阎泽,心中泛起一阵酸楚。
她想,她费心费力招进内门来的弟子笑起来很好看的,她要把他养肥点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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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心峰,祠堂旁边的洞府。
一阵劲风卷出,哗啦一下破开门窗,不消片刻,屋内一位鹤发童颜,发髻理得一丝不苟的女人沉吟着睁开了眼。
她面容严肃,翻飞的衣袂随着周身不容忽视的压力的收敛缓缓落下。
这是分神期的威压,时隔百年,她此次终于突破至分神期。
沉默半晌,邱慈微微皱眉。
祠堂的禁制被打破了,看来闭关这两年,她家的小丫头似乎惹出了些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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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清心殿内,楚意急匆匆推开门,对上楚昭和阎泽双双投来的目光。
“呦,小昭儿徒弟终于醒啦。”楚意一乐,正想聊几句,又想起来她此行的目的,转而沉下神色严肃地看向楚昭。
“邱慈长老出关了。她叫你去祠堂。”
“啪嚓”
那放着切好的鸡肉的盘子掉在地上,三个人都是一怔,沉默了一会儿,楚昭抬起头,对楚意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