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典当
司朗记忆中,商街角落的这家典当行其实很少开门。
灰扑扑的门脸隐藏在各色鲜艳的招牌角落,只依稀看清“典当”二字,平日里也总是关着门,在常年喧闹的商街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曾一度以为这家典当行早已无人经营,只剩下一个无人在意的空壳子。却在某一天不经意间发现,那扇小小的门扉也会迎来它的客人。
典当行总是看似无意地开在某个随机时间,时而开在清晨,有时又开在午后。
但就是这样的随机,反倒让人有一种冥冥注定之感。
仿佛主人早早地遇见到客人会到来,于是将门扉在特定的时间敞开。
匠人给的换物券上写明的时间,是在今夜的子时。
司朗到得早了一些,买了杨家小姑娘最后一支糖葫芦,摇着折扇等在当铺门前。古朴的黑漆木门和招牌一样的斑驳破落,就连窗棂也落满了积雪。
但就在子时到来的那一刻,变化发生了。
灰白破旧的窗纸里面透出了橙黄的暖光,掉漆的木门在柔光之下焕然一新。
门开了,一位带着面具的侍者走出来,似乎是没想到司朗会来得这么早,有些吃惊地感叹了一下。
椭圆的面具稳稳地戴在侍者脸上,纯白的面上勾勒着司朗读不懂的符文,像是一朵又一朵沉静而又温和的花。
“让客人久等可真是惭愧。”侍者的声音从面具里闷闷地发出来,要换做是别人,大概是客套的话,但司朗却从中听出了满含歉疚的笑意。
侍者并未要求司朗出示换物券,或者解释身份,只是站在门边欠身行礼,作出一个“请”的动作:“快请进吧,司公子。”
或许是匠人提前打过了招呼。
司朗收了折扇笑着点头,并未贸然开口询问侍者为何知道来的人是自己,只在抬脚跨过门槛的那一刻,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门匾依旧是窄小的不起眼样子,只不过此时那上面干干净净,清晰地写着几个字——冶庭典当。
典当行的内部并不如外部看来那般狭小寒酸。
二人路过空无一人的窄小前台,拨开翡翠珠帘,恍若到了另一个空间。
大概是使用了连接空间的术式,司朗在通过珠帘时感到了空间一丝微妙的违和感。
眼前出现的廊道相互交通又千回百转,分隔了一个又一个亮着灯火的雅间,依稀有谈笑声从内部传来。
“这里还可以聚会?”
“是的。”
期间不时经过一些博古架,偶尔路过的墙壁上也挂着一些字画。
侍者不疾不徐地引司朗向前,好让他慢慢赏看:“在这里容易迷失方向感,司公子小心不要与我走散了。”
司朗点头,他正在端详一副画,注意到画后面的墙体比起同一条路上他不久前才看到的墙面要旧上一些,明显是由不同的空间拼凑而成。
支撑如此庞大的空间自如交错而不让内部的人感到丝毫不适,建造这家典当行的人一定是空间术法的顶尖人才。
司朗不由得感慨:“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看到如此出色的空间术法。”
“是的。主人很擅长这一类法术。”
一路寡言的侍者此时笑着接话,言语间满是自豪。
司朗一方面有些惊讶于施术者竟是典当行的主人,同时又忍不住会心一笑。
那一定是一位非常优秀的主人吧,才能让少言寡欲的侍者在自己提起他的时候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
他看着开心的侍者,忍不住想起自家的老爷子,也是这样的一位主人。
只有老爷子掌管的药宗才能上下齐心,其乐融融。此行归家,自己一定要和他好好谈谈,老爷子身体尚且康健,不该这么急着找他这个德不配位的人接班。
两人没走多久便到了换物的会场。
此时会场中已经聚集了相当一部分人,他们身份各异,有显贵亦有农人,每个人身边都有一个带着面具的侍者,司朗注意到这些侍者的身高、体型都相同,皆身着暗色竹纹的黑衣,只在竹纹的颜色上稍作区分,有赤褐、藏青、烟灰三色。
大概典当行的门可能不止他进来的这一个,毕竟在刚刚的路上,除了听到雅间内有人声之外,他并未碰见过任何一个和自己同样去往会场的人。
“司公子可自行游览,有想了解需要介绍的或者想要兑换的物品吩咐我一声就好。”
司朗笑着谢过侍者,开始细细打量整个会场。
琉璃灯照的整个会场很亮,由于术法对空间的堆叠,模糊了人们对外界时间的概念,无法准确判断时间,加之大家到了一个新的地方很是兴奋,整个会场完全没有子时的样子。
供来客换取的物品均放于置物架上,每个置物架间相隔一定的距离,人们穿梭往来互不相扰。
司朗在琳琅满目的物品中注意到了一根枯枝状的东西。
“这是什么?”他回头问侍者。
“一根枯枝。”
这样的回答让司朗有些意外,他还以为在这里的都会是些名贵的东西,哪怕是看起来像枯枝,应该也有什么让人惊叹的本质。
“只是一根枯枝?”
“只是一根枯枝。”
司朗不甘心地又确认了一遍,只得到了令人失望的肯定回答。
侍者揣着手,就这样和瞪着眼的司朗沉默地对望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
“这根枯枝,是百年前某位参加科考的学子窗前一颗花树上的。”
“他后来考取了功名?感念陪伴他多年的花树,临行前折了一枝带走?这是过去哪个望族的传家宝?”
侍者摇摇头,声音中带着笑意,似乎是对司朗的发散思维感到有趣。
“没有。它真的只是一根平凡的枯枝。那学子并没有参加成考试,而是病死在了某个冬天。”
“那这枯枝?”
“是他来这里典当的东西。他为了治病卖掉了房子,身无长物,只剩下那颗花树。”
“这花树很值钱?”
侍者再度摇头。
“会有人想要换走这样一根枯枝吗……”
侍者只是静默地看着司朗,久到司朗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面具下再度响起了声音。
“或许会有,但或许那个会换走它的人永远不会来。这里的东西包罗万象,有的甚至已经存在了千百年,在时间的长河中苦等着一丝或许永远不会归来的羁绊。来到这里的人皆有缘由,你呢,你的过去,你的未来,与你所联结之物又在何处?”
周遭的事物仿佛在顷刻间离他而去,头脑麻木,灵魂被看穿的诡异感令司朗莫名生出一身冷汗。
他总觉得那发问的声音似乎和之前有些不同,但就在他试图细细辨清时,侍者礼貌而客气的声音再度响起。
“司公子若对它没兴趣,不妨再到别处看看。”
温和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仿佛刚刚的问话只是他的幻想或是错觉。
这着实是有点意思了。
司朗彻底来了兴致,下意识半展折扇挡住下半张脸,抱臂倾身贴近那侍者。
他盯着那面具好一会儿,像是想透过面具看到下面的脸。
侍者却也不为所动,站着任由司朗眯着眼睛仔细端详。
只可惜方才侍者身上的那股违和感早已消失不见。
“罢了。”
司朗有些失望地将折扇唰啦合上,也如没发生任何事一般,走向下一个置物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