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大师兄怎么看？”回去的路上，宋清川直截了当地向李清岚发问。

　　而李清岚也未作迟疑，干脆答道，“那郭琦身体康健，精神绝佳，怎么看都不是被妖邪惑心或是鬼魅缠身的样子，即便那马氏有哪里不对，也不是我们该管的事情。”

　　他这话说得在理，即使是好奇心旺盛的阮清音，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随众人回了客栈。

　　然而，第二日的清晨，宁贝贝是被马氏的死讯炸醒的。

　　“快快快，别磨蹭了！大师兄还在楼下等我们呢！”宁贝贝刚把腰带束好，就被阮清音拉着，一刻不停地往楼下跑。

　　众人在楼下会合后，便直接往郭宅去了。

　　路上，柳清歌简短地和其他人说明情况。今日一早，她下楼准备跟客栈厨房要一些蔬菜来喂阿七，结果，就听说了马氏在昨夜暴毙的消息。

　　他们几人脚程快，不一会儿就到了郭举人家门口。

　　昨日郭宅门口虽然算不上冷清，但也绝对和热闹扯不上关系。而此时此刻，那郭宅门洞大开，四处来的闲人将这座宅院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宁贝贝还没走近，就听见了不少闲话。

　　“这马婆娘怎么回事啊，半年前不是起死回生了么，怎么又是这个鬼样子？”

　　“这我哪知道啊，听说郭举人四更添起夜时，就看见自家婆娘变成这样了……啧啧，要是我，怕是得吓疯……”

　　宁贝贝本来还想站在人群外多听一会儿，结果阮清音直接拉着她往里面挤。

　　李清岚看着宁贝贝被阮清音拽着往那些个粗手大脚的闲人里面挤，眉头不由皱紧，跟在她俩身后，不动声色地帮宁贝贝挡去周围人的碰触。

　　好歹这些闲人也是有几分眼色，看到这几位出彩的人物，立刻就让出了一条路。

　　人墙一散开。宁贝贝就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郭举人还是他们昨日所见的那个郭举人，只是此刻，他只着里衣半跪在地，头发蓬乱不说，双眼里也全是血丝，根本看不出之前那个谦和稳重的样子。

　　更令人惊悚的，是他怀中拥着的——那是一具女人的骸骨，似乎已经在土里腐化了不少时日，只在一些凹陷的骨缝里还挂着些糜烂的腐肉。

　　而这女子尸骨还穿着马氏昨日那件烟紫色长裙。再观察这具白骨，头型与身量仿佛就是那马氏没错。

　　可哪有人前一日还是活生生的，第二日就变成这个样子的？

　　宁贝贝眼睛瞪得溜圆，还想把那具尸骨看得更仔细些，就被一只大手遮住了所有视线。

　　“别看。”是大师兄清清冷冷的声音。

　　宁贝贝自小就神经粗反应慢，上次在东河村碰见罗冬生的尸体虽然慌乱了些，但也只是因为当时阴恻恻的氛围实在渗人。

　　然而现在是大白天，周遭还有这么多人，宁贝贝尽管有些怯，但其实心中的好奇远甚于害怕。可她向来乖巧，大师兄叫她别看，她就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李清岚刚说完话，就感觉小姑娘的睫羽轻轻扫过他的掌心，顿时一股电流自手而起，直奔心室，继而又游走于四肢百骸。那触感像极了春日新柳拂过面颊的酥痒，又像是飞鸟不经意落下的羽毛在平湖上引出的涟漪，更像是猫儿爪子在心上那么轻轻一挠，撩拨得很，却又落不到实处。

　　地上的郭琦依旧抱着那具白骨不松手，对着那可怖的骷髅头，口中不断喃喃念着什么，即使双目充血，神情也是柔和安静，仿佛在对情人说着世间最动听的情话。

　　宁贝贝耳力好，自然是听了个清楚，那郭琦对着怀里的骷髅一遍遍地说着“婉娘不怕，大夫就来”。

　　一遍一遍，如同魔咒，把他自己和逝者永生永世都困在原地，不必分离。

　　然而下一刻就有人打破了这永生永世。

　　“郭大举人，你那婆娘本来就是个短命鬼，现在都只剩骨头渣了，你还抱着她作甚！”

　　这把公鸭嗓一下子就让郭琦抬起了头，众人当即紧张了起来，但同时为接下来的发展兴奋，斯斯文文的举人和大老粗干上一架那可不是一般人能看见的东西。

　　可郭琦只是红着脖子，对那不和谐的声音吼道，“大夫呢！大夫怎么还没到！”

　　他边吼，边用眼神在人群里逡巡，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前方的宁贝贝等人。

　　“是你！”郭琦死死地盯着宁贝贝，“是你干的！”

　　宁贝贝眼睛闭着，丝毫没觉出不对来。只觉得大师兄脚步一移，站在了她的身前。

　　郭琦瞪着那些身着雪青色长袍的年轻男女，目眦欲裂，“就是你们这些仙门的人把婉娘杀死的！她昨日明明就好好的，一定是你们撞她的时候动了手脚！”

　　他吼完，就放下手中白骨朝宁贝贝方向冲去。

　　“纳命来！”

　　平日里模样斯文的举人老爷此刻跟发了狂一般，赤着双眼就要去掐宁贝贝的脖子。红围观众人虽然想看热闹，但到底命比看戏重要，万一这郭举人魔怔了，伤到了自己可不好。于是，场面一下子乱了套。有人推，有人挤，不是谁踩了谁一脚，就是谁吃了谁一肘子。不大的院落里登时满是鬼哭狼嚎。

　　李清岚早就看那郭琦的精神不太对，所以在他人冲过来的当下就制住了他的手脚。饭出乎李清岚意料的是，人群里的骚动这么大，当他空出手回过头时，宁贝贝已经不知道被挤到了哪里了。

　　宁贝贝在听到郭琦那句“纳命来”之后，就被无数只手推搡着来去。原先还和阮清音交握的手也在这汹涌的人潮里松了开。她各自小，体谅轻，不两下，她就犹豫重心不稳仰面往后倒去。

　　完了！

　　然而，宁贝贝并没有迎来预想中的疼痛，而是落入了一个陌生的怀抱。

　　“这位小师妹可有哪里摔疼了？”头顶上传来了极为磁性好听的声音。

　　宁贝贝扶着这好心人的手臂站稳，摇头道，“多谢公子，我没事的。”

　　“那你为何一直闭着眼？”那个好听的声音里此时仿佛带了三分笑意。

　　没等宁贝贝回答，身后就传来了李清岚的声音。

　　“贝贝！”

　　李清岚站到宁贝贝跟前时，看到的，就是这小姑娘闭着眼睛，朝他这个方向露齿一笑，“大师兄！”

　　原来，宁贝贝虽然心里有些无措，但听李清岚的话，从头至尾都一直闭着眼。

　　李清岚看她这么个有些傻乎乎的样子，心中某处好像被突然不轻不重地撞击了一下，柔软得不可思议。

　　当即，他便俯下身子，对他的小姑娘轻声唤道，“贝贝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