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歌修为不算低,但却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一是因为尧山上从未出现过恶兽,二是她自小就天天往后山跑,一来二去,自然就放松了警惕。
宁贝贝看柳清歌还站在原地,想也没想当即就飞扑过去,一把将她推开。
“怎么……”柳清歌被宁贝贝推得几步踉跄,刚回过头想问问是怎么回事,就看见一个五尺多宽的蛇形怪物猛地朝她方才站的地方袭去。
“贝贝!”
“砰!”
尘土扬起,少女的身形在一瞬间消失,那怪物也一头扎进了地里,不见踪影。
柳清歌管不了许多,冲上前去,就见紫红色的椿芽撒落一地,一只小狐狸瘫软在地上,正哀哀地唤着师姐。
原来,怪物冲来的那一刻,宁贝贝直接吓回了原形,生生让那怪物扑了个空。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柳清歌颤抖着手,帮小狐狸拍去身上的灰,地上那个被怪物钻出的大洞让她心中隐隐不安。
雾气更浓了。
“贝贝,你可看清那怪物长得什么模样?”柳清歌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把小狐狸抱在怀里站起身子。
“……很丑。”宁贝贝想了想又补充道,“没有眼睛,头顶上只有一个长了好多牙齿的嘴巴……身上疙里疙瘩的很恶心,还是一节一节的……”
听着宁贝贝的形容,柳清歌的眉头越皱越紧,“此地不宜久留,我们现在就……”
话音未落,脚下的土地突然颤动了起来。
随着一棵香椿树轰然倒地,那个怪物再一次出现了。
“食魄龙!”柳清歌这下是看了个清楚,那怪物身形似蛇,五丈多长,五尺余宽,黑褐色的身躯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异形脓包,头部无目无耳无鼻,单单只有一个口窍,环节状的身体上也没有四肢,怎么看都是个令人作呕的东西。
“快跑!”柳清歌把宁贝贝放下,运起“相思”上前与那怪物缠斗起来。
宁贝贝早已被吓得腿软,现如今哪里还跑得动?只能拖着身子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紧张地望向柳清歌那边。
红线翻飞,香椿树的粗壮枝干如瓜果一般被轻易切开。可那个身无披甲的怪物对于这种攻击似乎毫无所觉。“相思”在它泥浆状的身体上连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见此情景,柳清歌翻手又拈了个诀,红光大盛,殷红的丝线在空中细细密密地织就了一张大网,朝那怪物罩去。
眼看那红色丝网已经将食魄龙缚住,宁贝贝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那个奇丑的家伙又一瞬钻进了土里。
柳清歌心下大骇,连忙回身,“贝贝!”
“砰!”
食魄龙在离宁贝贝半尺近的地方再一次现了身。
宁贝贝腿软得厉害,此刻连逃跑都做不到,视线所及是那怪物身上一块巨大的灰褐色脓包。那脓包不断扭曲变化着,像极了一张怪异的人脸。
场面一时僵持住了——怪物盯着宁贝贝不动,宁贝贝盯着怪物的脓包不动,柳清歌生怕自己一有动作就让新师妹在她面前有半点闪失,更是一动也不敢动。
宁贝贝就呆呆地看着那张灰褐色人脸不停变幻,一下是满脸沟壑的老人,一下是稚气未脱的孩童,,再一下就从粗犷的男性面孔变成了下巴尖尖的女子模样,然而无论怎么变化,这些人脸上都是同一种痛苦万分的表情。
脓包不停鼓胀,看上去真的就好像有无数人挣扎着想要从怪物的身体里冲出来一般。
“贝贝别看!”柳清歌赶忙出声警告。
可宁贝贝现在根本一点儿也听不到,她的耳边充斥着千千万万的声音。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或苍老喑哑,或高亢尖细。无数个声音重叠在一起,只让人觉着人间无天堂,地狱在人间……
“贝贝……”一个浑厚压抑的声音让宁贝贝登时心口一紧。
面前的那张脸就算一点儿也没有平日里的宽厚慈爱,就算因痛苦而扭曲到近乎可怕,宁贝贝也一眼就认了出来。
“爹!”
她绝不会认错,那就是她的父亲!
“贝贝,救我!”这次,声音更清楚了。
“爹爹,我来救你!”
盛京的花朝节总是热闹非常,宁贝贝坐在自家侯爷爹爹的脖子上睥睨着大街上的闲人与货摊,那叫一个威风八面!
“爹爹,我要面人!”
“好,给咱们贝贝买个最漂亮的!”
“爹爹,我要糖苹果!””
“好,给贝贝买个最大的!”
“爹爹……”
大街上往来行人众多,任谁都不会想到,这个左手拿着面人,右手举着糖苹果,脖子上还架着个奶娃娃,笑得跟朵菊花似的男子,竟是屡次大破南蛮军、威名远扬的安南侯爷。
“贝贝救我……”声音还在继续,那灰褐色脸庞上的表情,仿佛因为宁贝贝的靠近而显得痛苦更甚。
此时在柳清歌看来,宁贝贝就如失了心智一般,竟然歪歪扭扭地站起身亦步亦趋地朝那怪物走去,眼看小狐狸伸出的爪子,就要被食魄龙泥浆一样的身体吸噬进去。
红线倏地窜出,迅速圈住小狐狸的肚子,猛然向后一拉,宁贝贝转眼落入柳清歌怀中。
柳清歌这边刚刚抱住小狐狸,那边一声惊雷,食魄龙应声变为两半,原本的身体瞬间如同山崩一般扑簌簌地往下掉着土块状的东西。一息之间,怪物所在的地方只剩下一座土丘。
“爹——”
柳清歌死死地抱住四脚乱蹬胡乱挣扎的小狐狸,目光扫过四周,就见三丈开外,大师兄收起电光闪闪的涤恶剑,飞身朝她们这边过来。
这几日,李清岚都是遵从师命,下山探听镇魔灵器的消息。今日走得迟了些,就在路上听闻宁贝贝被罚来了后山。他心中放心不下,一赶来便看见了先前宁贝贝差点自己走向怪物的那一幕。
一到柳清歌跟前,李清岚就提起了她抱着的小狐狸。
“宁贝贝。”
那声音和缓有力,像是寒山上响起的琅琅晨钟,让宁贝贝混沌的脑袋一时清醒不少。她如同刚从一场有着暖色调的旧梦中醒来,心中徒留惆怅枉然。
啪嗒。
啪嗒,啪嗒。
竟下起雨来了。
李清岚皱眉看向手中的小狐狸,就见她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着,脸上细细的绒毛已经湿了一片。
“不许哭!”李清岚冷声喝道。
宁贝贝的眼泪非但没被李清岚喝止住,反而落得愈加多了。
柳清歌看这雨来得蹊跷,又见大师兄冷下了脸色,也回过神来,忙对宁贝贝道:“六师妹莫要哭了,这雨是……”
山雨势急,噼里啪啦把山野敲得震天响,宁贝贝根本没听清三师姐与她说了什么,只觉得心里憋屈得慌,眼泪完全止不住,渐渐地,连意识也不太清醒了。
朦胧中能感觉到的,就是离她极近的那个温暖胸膛里。什么东西在鼓动着,一下一下,不曾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