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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雷树所在的位置为山顶,轻舟是从南侧的山坡上了山,此时她下坡的方向正是北坡。
轻舟想,雷泽山便是位于雷泽村南面,她朝着北方定能找到出路。
不过竹篓没了,也就意味着红薯干也没了,但大半日未进食的轻舟此时竟然也未觉得饥饿。
轻舟抬头看了看,日头已有些偏西,估摸着应是未时了。
待她继续往前行了三里路,全身已大汉淋漓。
她用手抹了抹额头和颈上的汗珠,却摸得一手的黑色杂质。
轻舟愣了愣,这些黑色的杂质,跟她体内第一次出现灼烧感之后排出的杂质是一样的。
黏糊糊,又臭臭的。
她用袖子仔细把脸和脖子抹了一遍,这些黑色的杂质有些竟然凝结成了硬块,掉落在地上。
她摇摇头,暂且不管,只握紧了手中长剑,继续往前行进。
轻舟担心祖母着急,而且包裹里也有诸多仙家之物,应当可以用来置换些铜板。所以她也不再寻找药草,而是直直地往前走去。
随着轻舟继续行进了几里路,身边的林木逐渐减少,熟悉的灌木丛映入眼帘。
轻舟大喜,总算是走到雷泽山外围了。
她用长剑移开前方偶尔出现的荆棘,径自朝着灌木丛走去。
等到她终于走出了灌木丛,眼前出现了平坦的田野。
但这里却并不是轻舟入山时的地方。
轻舟举目远眺,竟然看见西北方隐隐可见一些房屋,她大喜。也顾不得已经连续赶了两个时辰的路,拄着长剑便朝着西北方向走去。
走了半个时辰,轻舟终于到了房屋附近。这时,她停住了。
她把横挎在胸前的包裹取下来,然后脱下自己破烂的外衣把包裹围了一圈,才走入村去。
此时家家户户炊烟缭绕,房屋也仿佛散发着温暖的热气。
轻舟辨认出来,这里是雷泽村最东部。
没想到自己从西边入山,却从东边回到了雷泽村。
“是轻舟吗?”
一道询问的声音传来,带着不确定的语气。
轻舟愣了愣,侧过身,仰头看向来人。
原来是居住在村东的王伯。
“王伯,我就是轻舟。”
轻舟咧开嘴,笑了笑。白牙映着黑脸,有种莫名的喜感。
王伯看着眼前这个脸上、脖颈上带着黑泥,浑身衣服破烂,还散发着臭气的小女孩,确认了她是轻舟,也顾不得询问她遇到了什么,着急地冲她说,
“你这孩子,已经六天没回家了!赶紧…赶紧回家去看你祖母!”
轻舟内心一紧,这明明是她离开家的第三天,为何王伯竟说她已经离家六天!
但她此时也顾不得关心这个,只急匆匆地辞别了王伯,开始往家里赶。
雷泽村东西部之间有着狭长的距离,等到轻舟赶回家的时候,天色已黑。
往日里,此时祖母应该已经休息了。
但家里的院门开着,祖母的房门也开着,而且祖母的房中竟亮着灯,还传来说话的声音。
轻舟内心隐隐有些预感,但是她不想也不愿承认。
她手一挥,把黑剑扔在一旁,背着包裹急匆匆地冲进了祖母房中。
李叔、李婶、阳大夫和叙之哥都在祖母的屋内,村长竟然也在。
阳叙之率先看见了轻舟。
“轻舟你怎么才回来!你赶紧过来!”
平时里温柔的叙之哥此刻竟满脸着急,语气急冲冲地对着轻舟喊。
村长和阳大夫也止住交流,转身看向轻舟。
轻舟也顾不得跟大家打招呼,直接上前,来到祖母的床边。
只见原本就瘦弱的祖母仿佛如生机完全流逝掉了一般,双眼凹陷,双唇灰白皴裂,皮肤干枯皱起,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臂瘦骨嶙峋。
看见眼前好像随时要逝去的祖母,轻舟再也忍不住内心的难过和惶恐,眼泪拼命地往下落,开始哭喊祖母。
她只是一个刚满五岁的小女孩,正是应该赖在娘亲怀里撒娇的年纪,但她一岁时三个最重要的亲人便突然离世,而陪伴了她四年的祖母,如今竟然也要离她而去。
村里的二蛋曾经嘲笑轻舟没爹没娘,还带着一群小孩朝轻舟扔石头,轻舟当时很难过。因为没钱给祖母买药,轻舟整晚睡不着,她也很难过。雷泽山里轻舟看见豕兽朝她冲来,她没有办法只能攀住崖边青藤的时候,轻舟其实也很难过。
但那些时候的难过,都没有轻舟此刻的难过来得汹涌。
那些时候的难过,只要轻舟吸吸鼻子,或者吃上一次鸡蛋,就能够很快地消失掉了。
但是现在的难过,像是吸血的蛭虫一样,吸附在轻舟的骨头上,让轻舟全身发冷,心底涌起一股漫天盖地的绝望和心慌。
她不要一个人留在这个世上。
祖母胡氏仿佛终于听见了轻舟的声音,她睁开浑浊的双眼,看着身前流泪哭喊的轻舟,眼睛里开始冒出泪珠。
这是她唯一的孙女,她多想再继续陪她几年,可惜自己身子不争气。
她的孙女轻舟孝顺,懂事,还十分聪慧。
如果不是身在这个家庭,一定能嫁一个很好的儿郎。
但早先自己家的处境其实也并未如此艰难,夫君顾海和儿子顾南天都是打猎的好手,再加上自己和儿媳王氏都是勤劳之人,顾家也算是雷泽村内较为富足的家庭。
如果没有那场异象,如果自己没有突发心疾,是不是自己的乖孙女也不用过得这么苦,这么让人心疼。
可是世间没有如果。
自打轻舟进山之后,隔壁李家娘子过来照料自己,胡氏便发现了不对劲,但她知道自己的病不能着急,而且轻舟虽然年纪小,但是做事沉稳,所以她一直按捺住心神。
直到轻舟已经三天没有回家,而且雷泽山中再次出现异象,她再也忍耐不住自己的焦急,拜托李婶去找村长帮忙。
但顾家三人都是在四年前雷泽山的异象中消失的,哪怕村长帮忙号召,也没有猎户敢前往山中寻人。
想到孙女可能像自己的夫君和她爹娘一样离开了自己,她吐出一口血来,心疾再次加重,人也接近油尽灯枯。
看着眼前平安归来的轻舟,她想张口说些什么,但又无法说出口。
她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手腕,轻轻地碰了碰轻舟的脸,便闭上了眼睛。
浑浊的泪珠从闭着的双眼中溢出,流向两边,滴落在被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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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舟的祖母还是走了,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村长叫了一些人来帮轻舟的祖母办了后事。
祖母就葬在一个长满了野葱的田埂旁。
祖母爱吃山菌炒野葱,应该会很喜欢那个地方,轻舟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