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缎,我又要走了。”
祁鸢坐在石湖湖畔,两条腿在水中翻腾,掀起一片片水花。
她和秦攸洺的往事回忆未完,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有些好奇为何初见秦攸洺时他总执着着让自己穿鞋。
正想着,湖面水波翻涌,银缎那身银亮的鳞片有些晃眼。祁鸢眼中含着笑意,弯下身子伸出手,银缎刚巧游过来,湿滑的鱼头在祁鸢手心蹭了蹭。
“才回来几天,又要走了?”
银缎靠在岸边的石头上,尾巴拍打着水面。
祁鸢道:“白冥幽谷有异动,阿娘也昏睡着,我得去看看。”
银缎突然恍然大悟,道:“怨不得这几日赤霞镇结界总有松动,原来是胡仙长身体抱恙。她可还好?”
祁鸢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银缎自然也明白,为了镇压白冥幽谷中的东西,胡英和青灵可谓是倾毕生之力,甚至不惜分出魂魄与之相连。如今胡英这个样子,白冥幽谷恐怕也不乐观。
银缎沉下水面吐了个泡泡,轻轻触着祁鸢的小腿。这位小凰仙还很小的时候,每逢心情不好都会到石湖与倾诉,她总会吹一个泡泡逗得她咯咯笑个不停。
如今这样,也不知还能不能解了她的忧愁。
祁鸢心中微动,笑了笑,低下身子又拍了拍银缎的头,腿却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挤破了这个柔弱的小泡泡。
“多谢。”她说。
这赤霞镇中,人人皆因她小凰仙的身份尊她敬她,却也十分疏远她,从小到大只有长锦和银缎会听她说说话。
如今看来,这小凰仙做得也是十分寂寞了。
银缎道:“这次会去多久?”
“加固封印之后便会回来。”
“不再去看看他吗?”
听到这话,祁鸢垂下眼睛。
她自是想去看看的,不光是他,还有昔音,展言,小狐妖。上次不告而别,叫她心中十分不平,常常挂念。
可是,还有更多的事等着她去做。
末了,祁鸢似是叹了一口气:“不了吧,要早些回来。”
“也好,”银缎道,“绝情咒我为你解了一半,余下的便等你回来再说吧。”
“好。我该走了。”
祁鸢起身,双脚踏进雪地的时候裙子已经干透。回头看了看,她又问:“对了,怎么不见长锦?”
“结界松动,他也跟着躁动不安,天亮之时刚刚平复下来。”
“那便劳你多照看了。”
“自然会的,你可要万事小心啊,我最近总觉得心中烦闷,怕有大事发生。”
祁鸢拍了拍衣服上的雪,笑道:“好,等我回来。”
一直到祁鸢的身影消失,银缎才回到水底。
水底也是怪石嶙峋,偌大的鱼身竟然也游得自如。穿过几根巨石,等到太阳照不到的地方,银缎的身体也渐渐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水底下的一张石床上,火红的横公鱼侧躺在上面。
银缎游过去,用头顶了顶他:“你还好吗?”
长锦缓缓睁开眼睛,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银缎继续道:“我帮你瞒过了小凰仙,也不怨你冲破了赤霞镇结界。我只问你,为什么一定要离开?”
长锦说的话有气无力:“你不懂。”
“你从来只会说这句话。”银缎扭过身去不看他,“我是不懂,可这是我们世代生活的地方,祖先们在此生活了上万年,从未有人说过厌倦,怎么到你这里就倦了呢?”
她越说越气,想着要出去透透气,又实在放心不下长锦。昨夜赤霞镇结界松动,长锦借机想要逃走,竟然生生将石湖尽头的一处结界戳了个大窟窿。
自然,他也被结界反弹的法力击中,受了重伤。
银缎生气,气他总固执地要离开石湖,更气他无论何事都沉默不语。
她也知道是问不出什么了,帮他简单看了看伤便游出去了。
结界撞破之事不简单,一旦仙气外泄暴露妖仙藏身所在,怕会引来不少不必要的麻烦。
单就十二年前那件事情来说,妖族必定会卷土重来,说不好还要在赤霞镇大闹一场。
不忍看胡英再添烦忧,更不想长锦因此受罚。银缎没有办法,只得日夜守着破洞,一边想尽办法将结界修补好,一边盼望祁鸢早日归来。
大地上最后一丝阳光散尽,赤霞镇也迎来了夜晚。
银缎化作人形,挡住了同样化作人形的长锦的去路。
“你要去哪儿?”
长锦伤势未愈,一手扶着石柱,皱着眉头,“银缎,你让开。”
“我不让!”
银缎张开双臂挡住破口,急得眼泪流了出来,“长锦,你为什么一定要走,留在这里不好吗?”
长锦没有解释,只是又往前逼近一步,语气也多出些不耐烦,“你让开!”
银缎随之后退一步,却也坚持道:“我不会让的,除非你杀了我。”
长锦笑了几声,却说:“你不要逼我。”
“长锦……”
“银缎!”
女子被他突如其来的呵斥吓了一跳,愣怔着看着他,试探着拉住他的手臂,“长锦,一直以来,你我相依为命,已经过去六百年了。而今这世间只有你我两条横公鱼,上了天的族人至今生死未卜,我只有你一个了,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长锦听闻,却是冷哼一句:“你对我做那些事的时候就应该想过了,你我注定不会长久下去。”
果然,他这话说着,拽住他手臂的力气越来越小。
“原来你是怨我这个。”银缎道,“我当时不知道,我以为,你曾对我有情,最起码,你应该知道我的情意。”
“就是因为你的情意,让我怕了。”
“可是你我从小一起长大……”
“一起长大,”长锦打断她,“所以我只把你当自己的妹妹。”
“妹妹?”银缎脑中一炸,后退一步差一点软在地上。
“是啊,妹妹。”
长锦说得毫不留情,“所以你让我对自己的妹妹做了那些事,你觉得,我不会怨你吗?”
长锦说罢冷哼一句,推开了她。
结界处闪着银光,红衣男子穿过之后便消失不见。
银缎坐在地上,水草缠绕在她的指尖,缠上了她的手臂。
她曾经以为,那是他们命中注定的牵绊,最终,只牵住了她一个。
她对长锦的情,早在懵懂之时便明了了。
那时她曾想着,要做他的妻子,与他生活在石湖之中,生一堆大小儿女。
她这样想着,也这样做了。
二十年前,祁鸢在万众期待中破壳而出,胡英摆了宴席,一直摆到石湖之畔。
那天,正是月圆之夜,趁着长锦躁动不安之时,银缎喝了酒,也壮了胆。
雪地寒凉,敌不过热情似火。
初时还未尝到甜头,银缎心中也如抹了蜜一般欢快。
她常听曼娘说起人族夫妻之间如何相处,那一夜,她躺在长锦怀里,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和他一起,也像人族夫妻一般,儿孙绕膝,恩爱亲密。
可惜,那场梦只做了一夜。
虽然那时,长锦只道她胡闹,也只是与她分了居所。
她却从来不知道,原来他那样恨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