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凛冬过去,埋了一个冬季的种子感受到春日的温暖,簌簌生根发芽,才几个月,黑土地披上了翠绿的新装,暖风融融,一切欣欣向荣。
福源村,天刚亮,村民便扛起锄头下地干活,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遥望梯田里一茬茬麦苗,几乎能想象到麦穗高挂,满地金黄的收获时分,村民们仿佛打了鸡血,扬起锄头砸在田里,一声声铿锵有力。
在一处田地角落里,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拿着锄头闷声不吭的锄地,她身形比同龄孩子要高一些,身子骨也结实有力,站在田间,仿佛一棵挺拔的白杨树。
她穿着磨得发毛的麻布衣裤,上衣腰间、裤子腿上破了好几个洞,露出蜜糖色的皮肤,她低着头,握着锄头绵密地砸在地上,锄过得土层变得蓬松,在太阳下晒得干燥。
虽然比起大人要慢些,但一点也不差。
太阳逐渐升到头顶,一些村妇停下来,三三两两走到柳树下就地坐着喝水,拿草帽子扇风解热。
那孩子在地头被太阳晒得汗如雨下,头发湿成一缕缕黏在头皮上,一张小脸红彤彤的,但就是一刻不停。
田埂上的李家媳妇瞧得心疼,拿肩膀碰碰自家阿婆,道:“那孩子是谁家的,怎么这么小就下地?”
李家阿婆顺着指向看过去,一见是唐凌,直摇头。
“哎!这孩子可怜啊!她原本是唐家的四丫头,唐家一连生了三个女娃,一看第四个还是女娃,又瘦又小,唐家主气的七窍生烟,将她扔到了后山沟里自生自灭。”
李家媳妇捂住嘴,她刚嫁进来不久,但也听说过后山沟的险恶,据说那里蛇虫众多,时不时还有野兽出没,以前村里每年都有人在那里丧生。
李家阿婆说到这里神神秘秘,压低了声音。
“可她偏偏没事,邪门吧?到第三天村西边独居的猎户路过,听见小孩的声音,走过去一看,这丫头在一头狼旁边咯咯笑呢!”
“猎户一过去,狼就跑了,他见这孩子生的惹人喜爱,自己就养了。”
“这么多年,一老一少在西边山脚下生活,前年老猎户死了,就只剩下这孩子了。”
“这孩子自打回到唐家后就一直被赶着下地干活,没干好少不得一顿打,你瞧瞧,”李家阿婆指着唐凌:“这么大的太阳,一刻都不敢停下歇会儿。”
“啊?”李家媳妇捂住嘴,没想到这孩子身世这么可怜,见那孩子一头汗,拿着水壶犹豫。
李家阿婆一巴掌打在她肩头:“看什么呢?又不是你的娃!你该向唐家媳妇学学,看人家多能生,今年又得了个大胖小子。”
李家媳妇被婆婆打的一激灵,期期艾艾的应了声,拿着锄头和水壶离开了。
日上三竿,唐凌抹了把汗,颗颗晶莹的汗珠子滚落在土地上,她看着四周无一人的田地,小声道:“我今天最晚回去,总不会被他们说了吧!”
他们自然指唐家父母,唐凌心里清楚唐家不喜欢自己,平日里宁愿在田里过活都不想回去。
磨磨蹭蹭半晌,还是扛着锄头,往村东边走。
走到唐家屋舍附近,突然听一个声音道:“别回去!”这声音清脆干净,凭空出现在唐凌脑海里。
唐凌抬起头道:“小吱?是你啊?我也不想回去,可不回去就要挨饿,我们吃饱了再出来吧!”
她没觉得声音奇怪,从小她脑子里就有这个声音,她一直以为所有人都是,后来问老猎户,才知道她与别人不一样,这么多年她早已将这个看不见的“朋友”当成自己的一部分。
她抬脚往前走,谁知身体竟不受控制了,打了个转往来路去了。
“小吱,你在干什么?要是唐家主没看到我,肯定会打死我的!”
小吱却不管不顾,只道:“听我的没错。”一路往西边山地走去。”
走了一两丈,身后突然打雷般冒出个声音:“你个死丫头,往哪去呢!不知道我在找你吗?”
小吱被这道厉喝吓了一跳,唐凌瞬间就能动了,转过头来看到小路边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
他头顶着太阳像一座小山,投下一大片阴影,黝黑的皮肤上粗糙褶皱,浓眉大眼,高高的鼻子,裸露的胸膛上是结实的肌肉,让人望而生畏。
唐凌一下子手脚没来由的打颤,生出一丝惧意,“哎,我,我看到路上有猪草,想去打点。”
唐柱皱着的眉头松了些,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打猪草,家里来人了,正找你了,跟我回去。”
唐柱大跨步往回走,唐凌小跑跟上去,心中疑惑:家里来客人关她什么事?她在唐家向来是个边缘人物。
小吱幽幽叹气:“叫你走你不听,今天有你好受的。”
唐家小院里一家人正在吃饭,唐家母抱着一岁的儿子咿咿呀呀逗乐,唐家二姐正在收拾碗筷,唐家三姐正在安慰哭闹的唐五,在饭桌上坐着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
唐家母看到唐凌回来了,脸色变了变,朝那个陌生妇人道:“让你笑话了,我这死丫头自小就是个野孩子,没规矩,但身子骨壮实着呢,是个干活的好苗子,以后她要不听话,你就狠狠的打,保证乖乖的。”
妇人眼光落在唐凌身上,露出欣喜的神色,“瞧这丫头,长得可真壮实呀!这下子我家那小子有着落了。”
唐母露出得意的神色,包了两块青菜饼子,递给唐凌,“这是隔壁村里的王婶子,你今儿就跟她走,以后就不要回来了。”
唐凌年纪小,却极会察言观色,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自己八成被卖给了王婶子,脸色有些发白。
这个王婶子她听说过,王婶有个好吃懒做的儿子,前些日子儿媳妇难产死了,就为这事,闹到村里李家,说李家女儿没给她家生个儿子,要李家再赔个儿媳妇。
李家气不过,在村口同王家大打出手,两家至此结了仇,她怎么也想不到,王家竟找到唐家父母这里。
视线转到厨房,唐家二姐正在刷碗,十二岁的三姐正抱臂幸灾乐祸的看她,见她看过来,做了个鬼脸,小声道:“赶紧滚出我家,你这个没人要的野孩子。”
一股委屈感涌上心头,她好想像唐家三姐一样,做父母的好女儿,或者她为什么不是个男孩,像唐五一样,一家子人宠着哄着,吃喝不愁,还能去读书识字。
她狠狠咬了口舌尖,感受到口中腥甜,强行将泪意压下去。
她不能哭,这里没人可怜她,真正疼她的老猎户爷爷已经去世了,她现在是没人要的孩子,她要自己坚强,就像爷爷说的,以后要强大起来,叫欺负自己的人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