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日升月降,转眼已是七夕夜。偌大的河西镇被热闹笼罩,当真称得上是花灯满城,火树银花。
半面精致面具分别盖在崔景棠和小阎君的眼睛上,两人并肩站在船头,泛舟河道之中。
他们已经约法三章,今日不吵架。
河道被两岸的花灯照得如同星河灿烂,顺水而流的荷花灯漂浮其上,小阎君随手捞了一盏,感受上面的愿望。
“这个母亲为了生病的孩子在向阴府祈愿。回去我想稍微赐他们一点福缘。”
崔景棠皱眉,“人间事,还是少管为好。”
小阎君失望地摇了摇头。
现世人只知道放天灯跟天庭人许愿,放河灯跟地府人许愿,却不知道无论天庭还是地府,都无权也无人去管他们正在经历的一切。这是他们自己的命运,想要改变,只有靠他们自己。
到了渡口,小阎君和崔景棠并肩下了船,游走在七夕的夜市中。形形色色,接踵而至的人们让这个节日沸腾起来,到处可见小情侣们在互相赠送礼物,表达情意。
崔景棠看着小阎君跑在他前面,吃遍各色小吃,看尽一路热闹,那开心的劲儿是他记忆中没见过的。
地府不是没有这种集会。再过几日,酆都鬼城七月十五的鬼节就要比这个盛大的多。只是小阎君作为地府之首,她只能摆出一副上位者的姿态,用威严和冷漠的面孔,在热闹中作壁上观。如今来一趟人间,倒是让她真正开心了一回,连自己也可以轻松些。
“哇,棺材脸,你笑了哎~”
崔景棠自己都没有察觉自己是不是笑了,他摸了摸脸,又恢复了冷冰冰的样子,扭过了头。
小阎君双手捧住他的脸,掰了回来。
“你干什么?不成体统...”
“讲真的,你要是笑一笑,真的很好看啊。”说罢,松开他,小阎君指着那边无人问津的糖人摊子,“陪我去玩那个。”
糖人摊的摊主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伯,本想趁着七夕过节在集市上赚点给老婆子治病的银子,但是现在根本没人来。看着熙熙攘攘的人,老伯叹了一口气,又心急如焚地直跺脚。
“老伯,能给我拿两块糖吗?我们想自己捏。”
那老伯一转身,就看到两个带着半脸面具,天仙一样的人站在摊位前。老伯看得呆了,小阎君喊了好几声才回过神来,“好好好,我这就来拿糖。”
“今天是七夕,要互赠礼物的。入乡随俗,你我不如各自捏个糖人互赠吧。”小阎君端了糖泥跑到离崔景棠比较远的位置,“在捏好之前谁都不准互相偷看啊。”
捏糖人,对于崔景棠来说还是个新鲜事儿。送小阎君?那应该送什么好呢?
他看了一眼小阎君,她已经飞快地开始捏起来了。他想了想,果然还是捏这个送给她好了。
老伯越看摊子上的两个人,越觉得他们真般配。可能是因为摊子有了这两个谪仙似的人存在,竟然慢慢有人来光顾自己的生意,也学了他们自己要了糖捏。很快人越来越多,老伯的糖都卖光了,摊子也再也坐不下人。最先来的那两个人也已经捏好了,正等着换礼物。
小阎君先把糖人拿出来,那老伯看了一眼,心中不免赞赏,“小姐真是好手艺,这糖人儿和这位公子一模一样啊。”
在小阎君的心里,她已经将崔景棠描摹了无数遍,何况刚刚她做的这个也是十分用心,她自信能还原崔景棠十之七八的形象。
崔景棠的脸色有点不太好看。他接过了小阎君的糖人儿,却迟迟不肯拿出自己的。
“我想看看你给我捏了什么。”
“我去重新给你捏一个。”
“不用了,”小阎君伸出手,“给我看看吧,这个就行。”
崔景棠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捏的交了出去。那赫然是一个老人家,身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官服,像极了传说中的阎王爷。
那老伯愣住了,虽然说捏的是好,但是...送姑娘一个老头子,这个公子到底在想什么?不只是他,连摊位上其他的客人也在窃窃私语起来。
小阎君笑了一声,毫不为意地接了过来,掩去了满眼的失落,对他展颜一笑,“谢谢你捏了我的爷爷,你捏的,我很喜欢。”说罢,丢给摊上老伯一块五两重的银子。
老伯惊道,“这位小姐,一块糖值不了这么多银子!”
小阎君挥挥手,“多的就赏你了,你一生是个好人,这是你的该得的福报,赶紧拿去给家里人看看病吧!”
老伯赶紧跪下叩谢好人。然而他突然想到,她是怎么知道家里有病人,还说他一生好人的?
可惜等他起身找人的时候,早就没有了那两个人的身影。
脚下的河西镇灯火辉煌,漫天的孔明灯飘着,比那轮明月还亮。
小阎君坐在屋顶上,喝起了林家的酒。
微风轻动,崔景棠落在了她身边。
刚刚小阎君先一步走了,他找了一会儿才找到她。
“对不起,我再给你捏一个。”
小阎君丢给他一坛酒,“翻篇儿了,翻篇儿了,都说了你捏的我都很喜欢。来,一酒泯恩仇。”
崔景棠放下酒,也摁住了小阎君捧着酒坛的手。“别喝了。”
小阎君抬头,“好啊,不喝了。”
这似乎是崔景棠印象中第一次她没因为不让她喝酒而生气,他愣住了。
“都说孔明灯是有情人为上达天听,祈愿良缘的。我们都是神仙,从来都是听别人许愿的,今天我也想给自己许个愿,看看灵不灵。”小阎君拿起旁边放着的孔明灯,“不如一起放个孔明灯,留个纪念,然后回地府吧。”
她捧着灯,一个响指点亮了。“把你的判官笔拿出来。”
“干什么?”
“写上名字啊!”
崔景棠把笔拿出来,递给了小阎君。他看着小阎君动笔,娟秀的字迹描绘了一个名字:颜眉。
崔景棠用心记下了,就算明天他很快就会忘记。
他至今都不知道小阎君的名字。按理来说这根本不可能,就算没有介绍过,小阎君所有经手他的文书上都会有署名。可是他就是一次都没有记得过。曾经有人说,他身上是被下了咒,会遗忘最重要的人。
那么小阎君就是他重要的人吗?这背后又隐藏了什么?
他凝视着小阎君的侧脸,直到小阎君转过头来。
小阎君把笔递给他,“你也留个名字?”
崔景棠点点头,大笔一挥,在颜眉二字旁边填上了“崔景棠”。
“行了,就让它飞了吧。”小阎君一松手,孔明灯融入了万千灯海里。崔景棠眺望着孔明灯飞远的方向,若有所思。
“崔景棠...”小阎君又唤了他一声。崔景棠转过头来,却被小阎君一把扯下了他遮着上半脸的那个面具,覆盖在他的嘴唇上,冰冰凉。
下一刻,小阎君的脸无限放大在他的眼前,她的唇吻在了面具上,面具下就是他的嘴。
“扑通”。崔景棠左胸那块百年死寂的地方,有了生而第一次的跳动。
“咚“的一声,在他俩不远的地方炸开。此时此刻,满城的烟花在天空绽放,照亮了崔景棠的惊讶,也照亮了小阎君的认真。
放烟花的史神仙带着一脸【不要太感谢本大爷】的笑容跑远了。
小阎君松开了他,那个面具滑下,从瓦片上滚落,摔了个稀巴烂。“对不起,忘了今天吧。”
她逃走了。只留下崔景棠一个人,他开了一坛小阎君留下的酒,一饮而尽。
他似乎感觉到,在他原本空荡荡的心脏位置,长出了一些有生命的东西。
天庭,鸿浮殿。
“帝君可知今年人间七夕,有什么怪事发生?”一位陪着鸿浮殿主人青昭帝君说话的小仙在台阶下笑问。
大殿宝座上,一个银发妖孽的男子歪倒在上面,懒洋洋地说:“你且说来听听。”
“每年人间七夕,小仙都会收到来自人间的祈愿天灯,大多是些保良缘,求平安的。只是今年收到了一只花灯,着实有意思,许愿的一个执念深重,有心无力;一个无欲无求,根本无心。”
“哦,这倒是奇事。”
“更奇的是,他俩根本不属于人间。一个是地府阎君,一个是地府判官,您说有意思不?”
银发男子瞬间睁开眼睛,满满的怨意。“阎君和判官如有私念,天理可容不得。你可留着那只天灯?交给本君。”
“在在在,小仙正巧带着身上。”那个小仙赶忙掏出来,递给青昭帝君,“小仙府上还有事,就不叨扰帝君了,小仙告退。”
在这个天庭人人皆知青昭帝君与地府极其不合,这一次不知道要做什么文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