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长生诀(三十九)
“江阳……其实……师尊他是为了你才要跟你决裂,明明那么硬朗的一个人,才会不到三十岁便去了……”
棠晚强撑着身子站起来,靠在秋迟的肩膀上,看着他,磕磕绊绊地道。
“……你说什么?”江阳闻言,眼里有不解,有茫然。
为了他?既然是为了他,又为何要这样做?为何要说出那样的话来伤害他?
“他说……如果可以,想亲口给你道歉。他还说,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人,除了他的师尊,便是你这个小师弟,那么多年的兄弟情义搁那里,一边又是所有人的恶意中伤,他为了保全你,才将你赶下山……否则,按照门规,你早就死了……”
棠晚说话十分吃力,还要忍着背后传来的剧痛,抓着秋迟的双手已经泛白。
江阳安静的听着,没有答话,面无表情。
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解脱了。
这些年来,他一直偏执着,想要找到顾云帆,告诉他,方面的事,并不是他的错。
如今故人已去,一切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已经不重要了。
……
“……”顾云帆沉默的看着浑身上下沾满鲜血的江阳,低下头,又看了看他脚边的尸体。
那是一个老妇人,白发苍苍,满脸皱纹,却又给人十分祥和的感觉。只是她现在,胸口插着一把灵剑,殷红的血液还在不断的往外溢出,面色惨白,尸体还是温热的。
而江阳就站在尸体的边上,那把剑,也正是他的佩剑。
顾云帆双眉紧蹙,喉结上下动了动,嘴唇微张,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一些话在喉间打转了半天,终是咽回了肚子里。
“云帆,你听我解释……”
江阳慌乱的抹了一把脸,想要把脸上溅到的鲜血擦干净,但是他的手上也沾满了血液,只能是适得其反,越是慌张越是想擦掉,反而导致脸上的血又多了一层,看上去像极了从地狱里来的修罗。
“……好,我听你解释。”顾云帆开口,嗓音干涩无比。
“这个老婆婆她被厉鬼上身许久,魂魄早就已经被蚕食殆尽,回天乏术,还白白被占了身子,方才她向我扑过来,‘清风’它便自己从剑鞘飞出,对准了她……”
清风,江阳的佩剑叫做清风。
他说话有一些急促,生怕顾云帆不相信他似的又补充道:“你知道的,‘清风’从来不会伤害普通人。”
顾云帆又何尝不知?
他叹了口气,蹲下身去为老人家合上了眼帘。
“师……师兄?”
他正想像往常一样对江阳笑着说“回去吧。”,这一声呼唤让他的身体僵了僵。
是了,下山历练本就是许多弟子一起,现在也到了他们返回的时候,怎么就偏偏撞到了这一幕?
顾云帆自然是愿意相信江阳的,可是他们呢?这些人本就对江阳颇有微词,现下他身上沾满了鲜血,“清风”还在老人的身体里,如何叫旁人相信他呢?
“师……师兄,杀人了……杀人了!”果然,那弟子被眼前这一幕吓到,惊叫着跌坐在地上,将周围的弟子尽数引来。
“我没有,我……”江阳想为自己辩解,但无济于事,旁人的目光几乎要将他洞穿,叫他呼吸困难。
他求助的看向顾云帆,希望他能替自己解释几句。
可是这一次,顾云帆没有看他,背过身去,沉声道:“他是我师弟,如今铸下大错,已无颜面继续留在太白门,今日,我便代替师父,将他逐出师门。”
顾云帆的声音淡漠,不带任何的温情,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江阳大脑短路,竟没有接话。
师兄这是要……赶他走?
“他杀了人,居然只是逐出师门?”
“就是就是,师兄有些偏心了吧。”
“这算哪门子惩罚啊……”
“……”
顾云帆此言一出,众弟子议论纷纷,对这个处理结果很不满意,但又不敢大声说出来,只能窃窃私语。
不过五感向来灵敏的顾云帆个和江阳又怎会听不到呢?
顾云帆抿了抿唇,将“清风”从尸体里拔出来,直朝着江阳刺去,一剑便没入了胸腹。
江阳甚至来不及喊痛,只是瞪大了眼睛。起哄的弟子见状不由得闭了嘴,不再说什么。
“云帆……”江阳嘴唇微张,终是只唤出了他的名字。
顾云帆不去看他,掐了个诀,江阳的身后便出现了一个黑洞,将他一点一点的吸进去。
腹部传来的疼痛让他几欲晕眩,他只看到顾云帆对他做了个口型,却看不真切是什么,脑袋昏昏沉沉的,便闭上了眼。
云帆,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待黑洞渐渐化成了点点星光直至消失不见,顾云帆才回过神来,他声音低沉,道:“我会自行去戒律阁领罚,替他受了。他被我废去了自身筋脉,送往了一个普通小镇,余生,他会在那里安分度过。”
话音刚落,顾云帆便召出佩剑,自行离去。
“阿阳,保重。”
那时候江阳没有看到的,便是这句话。
只道是当时年少,故人在否?
……
他笑出了声,这笑声很是洒脱,紧接着,江云色的身上泛着点点白光,眼里落下泪来。
江阳睁眼,不远的地方,顾云帆正笑着看着他,“阿阳,没事了。”
就好像他们还是最好的师兄弟。
一如当年那样。
棠晚见状,松了口气似的,身上的伤口已经麻木,她已经感受不到疼痛,只觉有些喘不上气。
她的手抚上秋迟的脸,面色苍白,似乎是废了极大的力气。
秋迟颤抖着手,小心翼翼的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宽大有力而又温暖,这才让她感觉舒服了一点点。
“小秋迟,我好冷……”
棠晚瑟缩着,往他的怀里蹭了蹭。
秋迟闻言,一边为她输送灵力,一边将她抱的更紧,但又十分克制,生怕将她弄疼了。
他双目赤红,俨然一副怆然涕下的样子。
“小秋迟,你……你耳朵靠近一点…”她突然撒娇似的道,声音软的人骨头都酥了。
“好。”秋迟答道,吸了一口气,将耳朵凑过去。
“小秋迟,那个答案,为师想了很久……”她说起话来十分吃力,停顿了片刻才继续道:“……为师……为师心悦你……”
说这话的时候,棠晚目光灼灼,面色似乎都红润了些许。
不待秋迟做出任何反应,她又道:“小秋迟,为师好困,好想睡一觉……”
“下辈子,你一定……一定要找到为师……为师有些累了……下辈子做个普通人,好好和你在一起,好吗……”
棠晚的气息微弱,说话的声音也特别小,不仔细听几乎听不真切。
但秋迟却很认真,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红了眼眶,胡乱的点头道:“嗯……我一定会找到师尊的……师尊,师尊别睡,现在还是白天,千万不能睡啊……等小秋迟抱你回房,治好你的伤,咱们一起睡,好不好……”
“好……”棠晚应了一声,嘴角忍不住上扬。
与此同时,她垂下了眼帘。她本就气息微弱,倒让人分不出来究竟是怎样了。
可是她就那样安静的躺在秋迟的怀里,嘴角带着笑,双手已经失去了力气,若不是秋迟一直将她的手握在手里,恐怕也早已在她闭眼的那一瞬间滑落。
怀里的人儿,早已没了呼吸。
秋迟从来没有流过一滴眼泪,此刻眼泪却止也止不住的决堤。怀里的“念晚”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情绪,亦发出悲怆的一声嗡鸣。
时至今日,秋迟才明白了念晚的真正含义。
念晚念晚,思念棠晚。
原来那一刻,她遍已经想到了今日的结局,所以才想给他留个念想。
海棠苑内的满树海棠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气息的消失,竟在一瞬之间尽数开放,漫天花雨迷离,似乎也在伤感主人的离去。
……
五年后。
那一战之后,江云色协同秋迟肃清了太白门怀有异心的门派,重新整顿了门风,凡是参与进来的人,多半被抹去了记忆,废除法力,流放他乡。
江云色接过了掌门之位,重新安排太白门的各项事宜,整个人再不像从前一样开朗,异常的稳重。他让自己变得很忙,似乎这样她才不会有多余的时间去想起那个温柔刚毅的女子。
偶尔偷闲的时候,他还是会流露出淡淡的哀伤之情。
一切似乎已经回到了正轨。
五年过去了,鲜少有人会记得从前的仙师棠晚,就像是她从未出现过。
这些年来,秋迟游历人间,一个人看过了日落星移,看过了花开花落,也赏遍了天下美景,身边却再没有一个人笑着揉一揉他的脑袋。
他站在海棠苑内,斜倚着那株海棠树。
有风袭来,夹杂着海棠花的香气。
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师尊,今年的海棠花格外好看,您别再睡了,醒来看一眼,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