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狩已始。
几个腰间装饰着兽皮的高壮汉子在一旁“咚咚——”擂鼓起了大鼓。
各位世家公子和几位骑术了得的小姐都换了骑装,候在城墙下。
放眼望去,城墙外是一片广阔稀疏的草原,而东南方向则是一片密密匝匝的树林。
姜思蘅骑在马上,周围的公子小姐一片说说笑笑。
金菊宴上明艳动人的张落月已然不是众星拱月的对象,其父贬离京城、张家多位大员失势、张家门生也后继乏力,种种情况早就宣示着云门张氏的威荣不及往日,圣心难测啊。
谁料这张落月小姐却没有随父兄离京,而是陪着张惠妃在宫里小住。众人心里都清楚,她一向心气儿高,从前煊赫时候,都挑挑拣拣,不满意,只盼望着嫁入天家。
只是如今,云门张氏屡屡出事,前几天,张齐大人的小公子张道安还因当街纵马伤人,遭到阻挠抽出鞭子打死了伤着和旁边阻挠的两人。
三条人命,就折在他手上。
更令人震惊的是,官府传唤,在公堂之上,居然大言不惭地坐在椅子上说这种事情他手里早不止一桩一件了,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便好了。
至于怎么处理,照这位京中一霸以往的一贯方法是让家丁府兵去家里威胁,强权压制让其走告无门,若真闹得凶了,花点钱摆平。
谁料这次直接告到了刑部,但刑部尚书碍于张家并未处置,而想息事宁人,压下此事。
谁料苦主绝不肯善了,通过重重关卡和镇国公等人的暗中助力直接告御状到了御前。此案真是导致了民情激愤,朝野哗然。
圣上震怒,命令严查。这位京中小霸王手底下的污糟事情可不少奸淫抢掠,一件不少。
最后,张道安被赐死,诸多官吏牵连革职的革职,贬谪的贬谪。
张落月还是赖在京城不走,只怕是还盼着有个门第不错的世家愿意联姻,毕竟,张惠妃的两个儿子那边,估计是没戏了。没有助力的外家,又有什么联姻的必要?张家张亦廷张老爷子也是聪明人,自家情况不好,这门亲事只是无谓的拖累,毕竟皇子可是皇子,日后不管哪个登基大宝,都是自家门楣的荣光。
所以,两位皇子一定要和旁的显赫世家,新贵权臣联姻。
虽然是自家姑母,但逢多事之秋,冷言冷语也少不了。
骄傲的张小姐如何受得了这般,但她自己也明白得很倘若她赌气离京,这辈子,回来都难。于是在惠妃面前,还是小心可意地巴结着。
此刻也随那群公子小姐们带着箭袋骑在马上,只是神色不愤恨平。
几个小姐趾高气扬地同她说着话,其中夹枪带棒,冷嘲热讽已经让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了。
“张小姐,您也来了啊!”一位小姐捂唇而笑。
“怎么不能来?来的话,怎么找个没眼色的世家,低一等的公门去巴巴地上赶着结亲呐!”
“你们说,她可能真的没脸没皮,惠妃娘娘自己亲姑母都不想理她了,还赖在京城不走,啧啧啧。”
张落月只当没有听见,驾马往另一边儿去了,只是暗暗扯着手绢,心里越想越恨:你们这群势力眼。我风光时各个恨不得跪下来摇尾乞怜,如今我落魄,你们就这边闲言碎语,冷嘲热讽。好啊,好个云门张氏!父亲外调,手头下不少事情都是替张家做的!可他得到了什么,兢兢业业为家族做事,唯一的儿子都保不住,女儿还得作为一个没什么用的筹码甩在京城!爷爷好算计,要我张落月笼络谁我就得笼络谁!一个孙女儿怎么比得上两个皇子外孙?爷爷不替我想想那我就自己想办法!
姜思蘅在旁边看了她一眼。
其他人随国主和东炩王在城楼上宴饮,从那里,可以可以看清底下的一切。
一个站在东炩王身边作侍从打扮的黑衣汉子低头小声道:“已经准备就绪。”
东炩王是个五六十岁的老人,锦衣华服,披着一件皮裘,虽然须发皆白,但十分神采奕奕。他微微点点头,扬了扬手,示意他退下,又转而对坐在中间主位的灵洲国主满脸笑容行礼道:“陛下,此次围猎,可要设个什么彩头?好叫这些个青年人一展风采?”
“哦?”
“陛下有所不知,今年与以往不同,秋狩时候稍晚,这百兽未必出来的多,在此种情况下,能够收获满满的,必然是不可多得的勇士啊!”那东炩王笑道。
“好!”国主抚掌大笑,“就同东炩王所说!寡人就以一把今年呈贡的赤金镶宝如意作赏赐。”
“皇上好吝啬,这赤金如意,在场的公子小姐我敢说哪个又没有?”齐妃故意撇了撇嘴,又看向东炩王,“您也说是吧?”
东炩王大笑,连连点头称是,倒了碗酒,道:“陛下,那老臣斗胆也再加一样?臣的孙子喀布月初上万神雪山,打了一只百年赤狐,做了一件披风给我这老头儿,但臣也只敢把它收在库房里,实在是神物啊!”说着拍了拍掌,一个高鼻深目、头发微卷的高大青年站了出来,身边的侍从捧着一只乌木托盘,里面放着那件皮毛披风。
众人本来心想这不过是件狐毛披风,也不是什么稀罕物,这说的也太神了。但见那红色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隐隐带了几分暗暗的异色,光华流动,涓涓如水,实在是绝见的美物。
“呀!东炩王这可是下了血本,这狐皮实在好看得紧。喀布一片孝心,您也肯拿这个出来做赏头?”张惠妃也出声了,盈盈笑着给陛下斟酒。
国主一抬手,没看张惠妃一眼,故意瞪着东炩王,又扫了一眼齐妃,大:“你们又知道什么?朕赐一柄如意就是要成全一人心意,待会儿拔的头筹之人,自然可以取走朕这一柄如意,朕也会圆他一个心愿。至于东炩王的狐裘,实在是极品。咱们虽然拿来取乐,只是喀布小公子要不开心了。”
喀布闻言,黑亮亮的眼珠瞅了国主一眼,走了出来,直身道:“我没有不开心,我要把它赢回来。”
众人闻言,俱是忍俊不禁。
“你小子多大能耐?把它赢回来?”东炩王重重拍了他背一掌,脸上满是宠溺之色。
“你切莫小看喀布,他可是东炩出名的勇士呢!”国主对着东炩王一拍椅子把手,指着喀布道,“几年前选武状元,喀布也都来了王都,只是年龄太小,本来也可选上的呢。喀布,你只管去,若得了头名,朕啊,重重有赏!”
喀布大喜,屈身抚肩行了个东炩的礼,转身下了城楼。
城墙下众人听了侍者的传话,都是一片躁动,旁的也都罢了,头名的奖励居然有国主亲自许的一个愿望!
姜梧骑着一匹黑鬃马,身披金色软甲,煞是英武。他回头看了姜思蘅一眼,欲言又止。
姜思蘅策马上前。
“怎么了?”
“没什么……”姜梧挠挠头。
旁边的姜桓舟也转了过来。
姜思蘅看了姜梧一眼,不知所云,正想调转马头离开。
“你想要那件狐裘吗”姜梧瞥了她一眼,淡淡道。
“蘅儿想要,为兄一定尽力帮你去拿。”姜桓舟摸了摸姜思蘅的头,温柔道,“阿梧也会。”
姜梧翻了个白眼,策马入林,“我才不会。”
很多年后,姜梧做了神仙,仍然很后悔,很多时候为什么没有把自己真正想说想问的话说出来,比如刚刚,他叫她,其实是想问,“姐姐,你想要那件狐裘吗?只要你要,我就会拼尽全力去拿。”
其实,后悔没说的话,后悔说出的话,后悔的事情哪只这一桩一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