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牡丹记(上)
熊熊烈火,如火蛇般缠绕屋檐房顶。一时间,哭喊求救之声不绝于耳。
两个小女孩正窝在床脚,紧紧抱在一起,不住发抖。
其中小点的孩子,眼里泪花打转,窝在姐姐怀里小声啜泣。见门外人影攒动,不时传来一声惨叫,吓得大哭。
萧竹抬眼见大火越烧越大,心中一沉。
看来不会有人来救她们了。
萧竹拉起萧湘,抹去她眼角的泪水,沉声道:“一定要逃出去!听见了吗?”见妹妹抽泣着点头,拉着小手快步跑出去。
走廊上人群拥挤,不乏咒骂之声。
耳边噼里啪啦,火星四溅。
倏地被人抓住脚踝,萧竹吓得一脚踹去。低头一看,只见一人被烧成火球,散发丝丝焦臭,令人作呕。
那人一张脸,被烧的只剩下白白的眼珠,此刻正盯着她惨叫,“救、救我!”
萧竹被吓得愣住,却见萧湘小手正拉着自己,不住颤抖,“姐姐?”
萧竹缓过神来,拉着萧湘在人群中奔跑。不时见到有人争夺财宝,破口大骂。又或有人跌倒在地,被踩得稀烂。
大门口近在眼前,只听一声巨响。
“轰隆——”
萧竹愣在原地,似是丢了魂。
刚刚还紧紧牵在手里的人,此刻正被一块烧得发红的巨木压在底下。
萧湘被砸到头,左脸被烫的发出滋滋声响。右眼瞳孔渐渐放大,地上流出大片血泊。
下一刻自己却被一人顺手捞起,带了出去。
萧竹回头一看,却见那静静躺在地上的人,赫然变成自己的模样,手指正微微抽搐。
她大声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三娘猛的睁开眼,胸口不住的剧烈起伏。她扶额坐起,却见枕头湿了大片。
这梦就如梦魇一般,多年一直缠着她。
当年她姊妹二人,被卖到青楼,却遭大火。她逃出生天,被楼里的掌事带走,卖给京城的凤吟居。只是妹妹萧湘,却永远留在了那场火海里。
三娘坐着愣了片刻,便披了衣裳,出门去。
轻暖与轻寒,又是牡丹花候。
她穿过花丛,却见一株牡丹隐藏在角落里。娇嫩的花苞如美人垂首一般,含羞带怯,使周围之景不禁黯然失色。
几日前,这株牡丹几近枯萎。好在多日照料,现已渐渐恢复了生机。
忽然,眼前凭空出现一红衣女子,她轻声唤道:“萧湘。”
白岩自沉睡醒来,便发现自己被人从悬崖峭壁上移来这院落。水土不服,显有颓色。
他虽对这户人家颇有不满,但见这女子爱花如命,又对自己照顾有加,自不好苛责。
只是想起日前种种行迹,对其多有刁难,颇为惭愧。
这几日,见其噩梦连连,便去梦中一观。入眼一幕,正是“萧竹”葬身火海。
思来想去,便照着三娘的模样化作萧竹。圆了她姐妹之情,也能还了自己恩情。
而三娘看着眼前这与自己极像的女子,颇有些无奈。
这女鬼不知从哪里来的,更不知误会了什么,非说自己是萧湘,她是萧竹,要一圆姐妹之情……
三娘本欲与之坦明,但转眼一想,在这院里独自一人颇为无趣,有只鬼陪她也好,便放任自流了。
几日后,李茂来看望三娘,刚说几句话,便有侍卫禀报要事,就匆忙离去。
然而他前脚刚走,二房戚氏后脚便踏进了院子里。身后跟着婢子,手捧一食盒。
戚氏,是正房王氏的陪嫁丫鬟,后来给了李茂当侧室。见三娘一个青楼出身的,心里极为不屑。
她瞥眼见李茂赠予三娘的珍珠首饰,目露妒色,冷哼道:“老爷宠你,你可别自视过高,真当飞上枝头变凤凰。”
见三娘沉默不语,戚氏绕着她转了一圈上下打量,吩咐婢子将食盒放下,“好歹我比你先服侍老爷,该提点的总要提点几句。”
她说着便靠近三娘,小声道了句,“小心王氏。”
三娘闻言惊疑望去,却见戚氏嘴角含笑,自有深意。
当晚,三娘看着戚氏给的那食盒,里面摆着一碟海棠酥。正准备拿出一块时,却被一道劲力打翻在地。
“不要吃,有毒。”
白岩凭空出现,一挥掌,那一盘海棠酥便冒出滚滚黑烟,化作齑粉,“那戚氏当真心肠歹毒,我去给你报仇!”刚要转身却被三娘拉住。
三娘沉思片刻,戚氏这般大摇大摆的送毒点心给她吃,她要死了,这不明摆着给人抓把柄。
想起戚氏白日所言,心下一沉。
抬眼见白岩坐在凳上,愤愤不平,不由笑出声来,“下毒的绝不是戚氏,你就放过人家罢。”
白岩一听拍桌而起,“你告诉我到底是谁,我替你教训她!”
三娘将其按着坐下,“我的好姐姐,知道你为了我好,但我们不能平白冤枉了好人。”
白岩却是闻言一喜,突然问道:“你认我这个姐姐了?”却见三娘愣了片刻,含笑点头。
白岩面上激动难掩,豪言道:“三娘你放心,姐姐定不会让你受到半点损伤的!”
三娘见她喜笑颜开,目光一缓,也跟着应了一声。
这女鬼虽然瞧着有些楞楞的,但她既无恶意,顺了她又何妨?
此后,三娘待之如亲姊。日日授其女红针线,琴棋书画,读书习字。
只是白岩心中苦不堪言,他本一大好男儿,应当执剑天涯,却在这拈起了绣花针。
看着手上一个个血窟窿,当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月后,李茂终于将上头来巡查的官员应付走,便来三娘处过夜。
“三娘,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李茂拉着三娘坐于塌侧,上下其手,一双眼睛色眯眯的打量。
三娘按住李茂的手,强笑着说道:“老爷您多日劳顿,不如先喝杯酒解解乏。”说着便欲起身,却被李茂拉回了床上。
“三娘,春宵一刻值千金,我等这一刻许久了,咱们……”不由分说,便开始扯起衣裳来。
突然,窗上无数黑影攒动,传来阵阵鬼哭狼嚎,极为渗人,当下惊得三娘大叫一声。
李茂停下动作,见这番情景,脸色惨白,两股战战。
忽而屋内灯光明灭,散出幽幽绿光。只听一声声婴啼,哭的嘶声竭力。
李茂见被窝鼓出一个大包,颤巍巍地上前,掀开被角,却见一硕大人头,正看着他嘻嘻而笑,极为诡异。
李茂骇得跌坐在地,只觉手上粘腻。抬手一看,只见手上沾满鲜血,散发一股浓烈的血腥。
“啊——”李茂惨叫一声,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夺门而出。
四周渐渐恢复平静,哪有方才种种可怖景象。
白岩倏地出现,坐在榻上,看向三娘惊魂未定的模样,捧腹大笑。
三娘见他这幅模样,也不禁连连摇头,大笑起来。
“哈哈哈,李茂方才吓得都要尿裤子了!”
“你也忒过分,不提前知会一声,就搞这么一出,也吓了我一跳!”
两人笑的双双倒在床上,眼角泛出泪珠。
许久,笑声渐渐平息。
白岩看向三娘,见其面泛桃花,衣裳半解。一双杏眸,似有春雨朦胧,见之可人。
此时她嘴角笑意未收,更为这番美景平添一分暖色。
他不禁看的有些愣神。待回过神来,手已轻轻抚上三娘面颊。
却见三娘轻轻唤了声,“姐姐?”
白岩迅速收回手,慌忙道:“你脸上有东西,我给你弄掉了。”说着便大步走向门外。
然而此刻他心乱如麻,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已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三娘见白岩一副丢了魂的模样,不知他怎么了,便急忙起身跟在他后面。
刚至门口,却见一白衣少年立于牡丹花丛。月光铺下,一头乌发如墨,仿若万里星河。
心头悸动,三娘只觉自己也化作那一花一叶,随风飘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