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到了除夕那天，丞相府一派新年将至的气氛，每间屋子的窗子上都贴上了红纸剪得精致的窗花。

　　中午，我邀请殷子衿一同吃午膳，夷歌立侍一旁，我手里捧着一碗紫米核桃红枣甜粥细细品着。

　　殷子衿看了一眼我手中的碗，夹了一块八宝野鸡在我面前的盘子里，笑道：“青裳妹妹吃这些清粥小菜，虽然不会油腻，但是于进补无异。”

　　“多谢殷姐姐关心。”我一面含笑说道，一面夹起了盘子里的八宝野鸡放在了口中。

　　“两位大人——”门口的家丁走了进来，单膝跪地行了个礼，说道，“宫中的内官来报，说陛下让二位大人晚上去宫中参加除夕夜宴。”

　　“唔？”殷子衿夹了一枚海棠果脯，挑眉说道。

　　“如果本相没猜错的话，”我用勺子舀了紫米核桃红枣甜粥放在嘴边，吹了两口气，说道，’“是宫中的郭舍人吧？”

　　“丞相大人英明。”家丁笑道。

　　“青裳妹妹，姐姐我不懂，既然是陛下身边的郭舍人，那为什么不进来向你我二人请个安呢？”殷子衿疑惑的皱眉问道。

　　我笑了笑，什么也没说，把吹好的紫米核桃红枣甜粥吃了下去，此时我手中的碗已经见了底，殷子衿也已经用完了膳，将手中的文犀僻毒箸“啪”的一声叩在桌子上，说道：“多谢妹妹款待。”

　　我笑了笑，说道：“除夕佳节，妹妹我孤身一人，有姐姐相伴，才能稍慰寂寥，是妹妹我应该谢姐姐放弃了合家团圆的机会陪妹妹用餐才对。”

　　“想必妹妹下午还要睡一会儿，姐姐我就不打扰了。”殷子衿站起了身，作势要离开。

　　“妹妹坐下吧，不用送了，”我站起身来，想要送送殷子衿，殷子衿对我回眸一笑，说道，突然间看到了一旁的纸鸢，停下了脚步，拿里起来，端详了一下，说道：“好漂亮的纸鸢，可是什么人送的？”

　　我垂在桌子下面的手碰了站在一旁的夷歌一下，夷歌会意的笑了笑，说道：“这个纸鸢是我上街买剪窗花的红纸时从一个妙龄女子的手里买的。”

　　殷子衿“唔”了一声，说道：“原来如此。”说完，放下了纸鸢，走了出去。

　　晚上，我和殷子衿按时出席了除夕夜宴，因为除夕夜宴是国宴，所以文武百官皆是盛装官服，正襟危坐。女官各带一个侍女，男官各带一个侍卫。

　　席间，待文武百官都吃的差不多的时候，撤了酒席，梁太祖携朝臣们去晴柔池观赏莲花灯。宫中百名巧手宫女一心一意的做了五日，娇艳欲滴的红莲才铺满了大半个湖面。

　　梁太祖带着四五名地位高的官员，走到红莲密布的地方，蜡烛的温度竟将空气弄得暖融融的，梁太祖和朝臣兴致正浓的时候，殷子衿以手扶额，突然踉跄了一下，舜华连忙搀住，殷子衿抱歉的笑了笑，醉醺醺的说道：“微臣打扰陛下雅兴了，微臣不胜酒力，想找个人少的地方吹吹风，还望陛下恩准。”

　　梁太祖担忧的看了殷子衿一眼，朗声问道：“御史大夫大人的贴身丫鬟何在？”

　　舜华搀着殷子衿不便倩身，但为了不落得藐视天恩的罪名，还是重重的行了个颔首礼，说道：“奴婢舜华拜见陛下。”

　　一旁的燕云袖看了一眼舜华，花容失色，本就饮了些酒，一个踉跄间竟要瘫坐在地上，幸好梁太祖和朝臣一心专注于殷子衿身上，无暇顾及她，桃绶又手疾眼快将她搀扶住。

　　“好生伺候着。”梁太祖使劲望了一眼舜华，说道。

　　舜华用眼角余光窥了一眼，见若无睹，规规矩矩的回答了一句“是”。

　　殷子衿急匆匆的回答了一句“微臣告退”，就疾步走到了一个僻静无人的地方。

　　一阵寒风吹来，殷子衿双手抱着胳膊，抖了一下，对舜华说道：“没想到这里冷风这么大，舜华，你且去陛下那里套一件裘来。”舜华看了一眼晴柔池池水中，草木掩映之下，一个穿着九卿官服的背影隐隐可见，舜华皱了一下眉，踟蹰之下，还是去方才梁太祖所在的地方。

　　舜华走后，殷子衿开始扶着一旁的树向空旷漆黑的晴柔池池水中呕吐了起来，当她终于感觉舒服一点直起腰的时候，突然感觉头晕目眩、天旋地转，就在这时，一双手从她的背后伸了过来，一使劲把殷子衿推入了冰凉刺骨的晴柔池池水之中，殷子衿已经无力挣扎，殷子衿的衣袖刮倒了一旁尖锐的假山石上，半截袖子被撕了下来，飘在了水面上。

　　原本站在殷子衿身后，把殷子衿推入池水中的张太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夸张的喘息了几口，嘴角又慢慢的提了起来——先是偷偷潜入御膳房在酒中下药，再是推她入水，太尉大人说了，只要能解决掉这个女人，就上书陛下，让我儿作她门下的一名长史。

　　被家门荣辱冲昏头脑的张太仆怎么会注意到一片乌黑的水面上漂浮着的深色衣袖。

　　舜华带着梁太祖身边的郭内官，郭内官双手捧着貂裘，和舜华一同走到了方才殷子衿到过的地方，但是彼时已经找不到殷子衿的影子，舜华郎声喊道：“御史大夫大人——御史大夫大人——”

　　舜华视力极佳，一转头便看见了漂浮在水面上的半截官服，想必殷子衿应该是落水了，舜华非但没有为殷子衿求救，而且还抱歉的笑了笑，说道：“郭内官，恐怕御史大夫大人是去别的地方吹风了，劳烦您，捧着貂裘，和奴婢再找找。”

　　郭内官虽然想躲在燕云袖这棵避风大树下，但是又觉得左右逢源没有什么坏处，并且殷子衿对他尚且没有什么不好的印象，万一哪一天燕云袖大势离去，自己还可以奖别的高枝飞，于是赔笑着说道：“舜华姑娘哪里的话？这是奴才分内的事儿。”

　　但是在晴柔池周围找了足足两刻钟还不见殷子衿的影子，舜华很清楚，现在的殷子衿，就在晴柔池池底躺着。

　　郭槐急得满头是汗，迫不得已的说道：“舜华姑娘，不如咱们去告诉陛下，让陛下派亲兵部队搜查吧。”

　　四十九章惊涛

　　舜华知道水青裳内心里是不喜欢殷子衿的，但是又转念一想，这殷子衿不能说平白无故落水的，要说有谁从中作梗的话，那么这个人有九分的把握是燕云袖，与让与水青裳表面交好的殷子衿溺死水中，更不如把一直想至水青裳于死地的燕云袖拖下水。于是说道：“如今看来，为了不让御史大夫大人出什么不测，也只好如此了。”

　　舜华心中有自己的打算，不想让殷子衿丧命，自然加快了脚步；而郭槐听了“为了不让御史大夫大人出什么不测”这句话，维克保住自己的脑袋，更不敢怠慢。于是舜华和郭槐疾步跑到梁太祖身边，梁太祖见这二人大汗淋漓，皱了皱眉，一字一顿的说道：“怎么了？”

　　“启禀陛下，现在……仍未找到御史大夫大人。”舜华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说道。

　　梁太祖起初见郭槐这么长时间还没回来，以为是殷子衿留郭槐在自己身边伺候，要不就是殷子衿为了做出与水青裳交好的样子对郭槐刁难一番，根本没想到是殷子衿失踪，顿时吓了一跳，随即对一旁的侍卫大声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这是朝廷命官无故失踪，还不快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一旁的侍卫看着龙颜突然大怒，吓了一跳，连忙散开去搜索殷子衿。

　　文武百官也一齐跪在地上，说道：“陛下息怒——”

　　这时候我想，这迟来的阴谋终于在今天公布于众了，不过这次燕云袖没有把矛头对准我，而是迫害表面上与我姐妹情深的殷子衿，想必她是想要一根一根的拔光我的羽翼，这次我如果让殷子衿如燕云袖所愿出什么意外，那我就助长了燕云袖的嚣张气焰。

　　梁太祖嘴唇已经被咬得发青，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郭槐，说道：“去，吩咐人严守宫门，御史大夫大人没找到之前不许任何人出去。”

　　郭槐说了一声“是”，就疾步去传话。

　　梁太祖居高临下的俯视一眼文武百官，冷笑了一声，良久，虚扶了我一下，说道：“水爱卿，这里交给你了，如果有什么发现，立刻去锦元殿报告给朕。”说完又看了看一旁的小桂子，说道：“你留下来帮助丞相大人。”说完就拂袖离去。

　　我站了起来，转过身去看着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的文武百官，说道：“各位大人请起，依本相愚见，想陛下所想，急陛下所急，本是做臣子的本分，我们理应一起寻找御史大夫大人，不过要是有哪位想休息的，可以让桂舍人带领你们去空闲的宫室，本相绝不阻拦。”

　　此话一出，原本站起来的大臣们已经跪下一半儿多，齐声说道：“下官等愿意追随丞相大人，为陛下分忧。”

　　燕云袖和素来和燕云袖亲厚的太仆，卫尉高亦等人站着不动。

　　燕云袖带头说道：“丞相大人，真不好意思啊，下官不胜酒力，实在不能和丞相大人一同为陛下分忧，不过丞相大人聪明绝顶，才识过人，为陛下分忧这种事情，想必有丞相大人一个人就足够了。”

　　她身后的的官员有了这个前车之鉴，也纷纷推脱。

　　我无奈的勾了勾嘴角，对那些跪在地上的大臣说道：“那事不宜迟，现在各位大臣就分头寻找吧。桂舍人，那就劳烦你带领这几位大人去歇息了。”

　　小桂子连声说道：“不敢当，不敢当，这是奴才应该做的。”

　　众人散去之后，夷歌和舜华跟我后面，舜华上前一步，见四周无人低声说道：“启禀丞相大人，御史大夫大人现在就在晴柔池的东北角上。”

　　还没等我说话，夷歌就开口问道：“那为什么差人去找？”

　　舜华有些森然的说道：“因为她现在躺在池底。”

　　夷歌听了这话，倒抽了一口凉气。

　　我转过了头，紧皱着眉头，不可置信的看了舜华一眼。

　　舜华知道我心里的疑惑，说道：“丞相大人放心，奴婢虽然知道丞相大人觉得御史大夫大人碍眼，但奴婢绝对不会如此铤而走险，因为奴婢离开的时候看见了草丛深处有一个身穿官府的人，回来的时候也看见了御史大夫大人的半截官服袖子飘在水上。”

　　夷歌听到这里，松了口气。

　　我碰了碰夷歌的手，别有深意的笑道：“本相从一开始就知道，舜华不会贸然做出这种没有城府的事情。”

　　夷歌听了这话，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良久，我皱起了眉头，对夷歌说道：“夷歌，你现在就去举行宴会的地方，把御史大夫大人刚才所用的膳食酒品检查一遍。”

　　夷歌看了我一眼，倩身说道：“是。”

　　我一早就知道张太仆不会想出什么聪明绝顶的计策来，但我也没想到，他会愚蠢至此——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的把殷子衿推入了帝宫的晴柔池之中。虽然在人晴柔池的水已经冰凉刺骨，上面的一层冰也事先命人凿开，殷子衿落水必然感染风寒；虽然四周偏僻无人，殷子衿在落入池水中后过了不短的一段时间才被人发现；但是，一旦殷子衿醒来，那么，等待着张太仆的，会是什么？这一切，已经不言而喻了。

　　殷子衿被宫中的侍卫发现的时候，已经沉入池底，就连发现她，都是依靠着被一旁尖锐的石尖刮破的、浮在水面上的半截官服袖子。

　　梁太祖得知的时候，已经是午夜过后，正在锦元殿里一遍又一遍的徘徊，宇文宸带着手下赶往锦元殿，告诉梁太祖发现殷子衿的地点，梁太祖一怒之下，把晴柔池附近一带的宫女宦官不分青红皂白的统统罚俸三个月。

　　梁太祖下令的时候，我站在人群前面不动声色的苦笑了一下，果然，我和殷子衿在梁太祖心中是不一样的地位。

　　殷子衿被安置在我失明那日住的锦元殿东偏殿，梁太祖坐在外室的椅子上，仍然是铁青着脸，眉头紧蹙，眼睛因为发怒而显得有些红，大声的喊道：“水爱卿，燕爱卿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