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八月十五的夜晚,月色格外明亮。放眼望去,月中吴刚伐桂的图影也是清晰可见。遥望空中那轮圆月,李瑛、李瑶、李琚兄弟三人想起了刚刚被打入冷宫的王皇后,心中有一种月圆人不圆的满腹哀怨。作为平民百姓人人都羡慕的皇家子弟,眼睁睁地看着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母亲蒙受不白之冤,自己却无能为力,这岂又是常人所能理解的?若是平民百姓遇到这种情况,肯定都会不遗余力地为自己的母亲讨回公道。但是,生活在这个专制的时代,面对的是一个自诩英明神武的太平天子亲自定的案,身为皇子的他们能有什么作为呢?望着天空中远远的月亮,想起在冷宫中孤苦无依的王皇后,李瑛不禁潸然泪下。
“瑛儿!”李隆基走到李瑛的面前,慈爱地拍着李瑛的肩膀说道:“今夜乃是你我父子、你们兄弟欢聚之时,大家应该高兴才是,你又为何独自垂泪呢?”
“启禀父皇,儿臣就是在这团聚之时,想起了在世界另一极的母亲,所以产生了无限的感慨!还望父皇恕罪!”李瑛望了李隆基一眼,眼光立刻投向了别处,深怕李隆基看出什么端倪。
“唉!”李隆基看着李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
忽然,“啪”的一声打断了父子二人之间的谈话,大家循声望去,只见忠王李亨不知什么缘故把手中的筷子掉在了有盘子里面。而他呢?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满脸的无辜,也隐隐流露出一种不安。不知是李亨的话勾起了他对吗、已故的母亲的无限怀念,还是他听出了李瑛的弦外之音而感到惴惴不安!
“亨儿,你这又是何故?”李隆基满脸惊讶地问道。
“父皇,皇兄之言让儿臣想起了已故的母亲,所以儿臣失态了!”李亨一边说着话,一边从有盘子里捡起筷子,随手在另外一个盘子里抓起一张薄饼,在筷子上擦了又擦······
“亨儿,你太不像话了,怎么用······”眼见李亨如此浪费李隆基又气又急,瞪着眼睛对他吼道。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却让李隆基以及在场的所有人的大吃一惊,就在李隆基发出怒斥的同时,李亨并没有随手扔掉,而是将它撕成一小块一小块,在慢慢地放入嘴中,细细地咀嚼起来,好像是在细细品味人间的美味佳肴!已经达到了忘我的境界,都没有在乎一旁的人脸上究竟出现了什么表情。
等他把那张薄饼吃完之后,才慢慢地抬起头来,仔细端详一脸惊讶的李隆基,“父皇,儿臣又做错了什么吗?”他的脸上也出现了狐疑的神色。
“没······没有!”愣了半天,李隆基才回过神来,神情也颇为激动,用颇为欣赏的眼光望着李亨,对众皇子说道:“各位皇儿啊,老三克勤克俭,这一细节足以证明他的伟人啊,这可是你们学习的榜样啊!”
“这么抠门!还榜样呢?”寿王李瑁一听到父皇表扬平日里一直默默无闻的李亨,显然十分不服气,撅了撅嘴,不以为然地说道:“身为皇子尚且如此抠门,岂不是让人家笑话我大唐吝啬成风!”
“三皇帝虽生在帝王之家,但是勤俭持家,不失为我等表率。也许是我们兄弟几个自幼丧母的缘故吧,所以总是敝帚自珍,哪怕是一点小小的东西都舍不得扔掉。自然比不上十二皇帝那样自幼集父母宠爱于一身,要什么有什么,就是天下也是唾手可得,区区一张薄饼,有怎能放在眼里呢?”自从王皇后被打入冷宫以来,李瑛对武惠妃母子是横看不顺眼、竖看不顺眼、左看不顺眼、右看也不顺眼,所以,每当李瑁有何举动之时,他总是反唇相讥、甚至是针锋相对。
“瑛儿,休得无礼!瑁儿年幼不懂事,你又何苦对他进行冷嘲热讽呢?”也许这种情况的出现不适第一次了,面对李瑛的满腹牢骚,李隆基深怕兄弟二人的矛盾会在宴会上激化,扰乱了大家的兴致,连忙出言阻止,又回过头对李瑁说道:“瑁儿啊《无论是生活在帝王之家,还是出生在平民之家,勤俭乃是一个人的基本修身之道。圣人要求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是循序渐进的,只有把自己的品性、涵养养成了,才可能管理好一个家庭;只有把自己的小家治理好了,才能引导一国的百姓管理好他们的家庭,才能治理好国家;只有把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天下人民才会安居乐业!勤俭自古就是齐家之本,昔日诸葛武侯曾说过:‘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即使身在皇家,哪怕是身为一国之君,都要恪守勤俭的古训。当年秦始皇挥霍无度,导致了秦朝二世而亡;汉文帝勤俭持国,奠定了汉朝四百年之基业。我大唐自开国以来,就连战功赫赫的太宗文皇帝都是精打细算,深怕自己的骄奢淫逸会给江山社稷、给天下苍生带来麻烦。皇家虽然富有四海,但是并不能因为一个人的挥霍无度而对天下百姓横征暴敛、巧取豪夺吧!昔日太宗皇帝把”君,舟也;民,水也。水能载舟,也能覆舟!“刻在了延英殿的宝座之后,就是为了告诫后世子孙,要勤于政事,勤俭持国,才不会出现水能覆舟的局面啊!记住,无论你身居何位,‘勤俭’儿子都要谨记在心!”
众皇子见李隆基脸色凝重、一本正经地教训李瑁,都全神贯注的听李隆基的教导,听完之后,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李亨的身上。而李亨呢?一脸惶恐的样子,好奇地望着李隆基和众兄弟。他自己也万万没有想到,就是这一个小小的细节,就让自己的人生轨迹发生了巨大变化。
“瑁儿啊,”李隆基又继续说道:“你三哥生在帝王之家,长在深宫之内,却能恪守古训,不骄奢淫逸,能做到敝帚自珍,难道不是你们学习的榜样吗?昔日朕在民间之时,曾亲身经历了一段刻骨铭心的岁月,曾切身感受到老百姓生活之艰苦,一旦登上大位,执掌天下,就有一种如履薄冰的感受,深怕一旦政策有误,造成千千万万百姓流离失所啊!你不能因为长在神功,不谙世事、深受父母喜爱就放纵自己。否则,于国于家、与公与私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啊!”
没想到自己一句无心之语竟换来一箩筐的教育,李瑁满脸沮丧,但是又不可能发作出来,只好把求助的眼光投向了武惠妃。
“瑁儿啊,还不快谢过父皇的教诲!”武惠妃深怕性情孤冷峻的李瑁受不了李隆基那番严厉的呵斥,连忙出来打圆场,“皇上,其实瑁儿自幼生在宫中,没有皇上那番亲历民间的经历,养尊处优的生活让他养成了出手阔绰的性格,以后只要皇上多多开导,瑁儿想必会学有所成的!”
“唉!”李隆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马看蹄早,人看从小,如果某些行为习惯形成了潜意识,要想加以改造,恐怕要多费一番周折了!”
“儿臣以为,十二皇帝的想法无可厚非,因为宫中就有一位勤俭持家的伟大女性并没有得到善终!”沉默许久的李瑛终于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愤恨,站起来对李隆基说道。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此时此刻的李瑛会在这种场合把自己心中的不满给发泄出来,都用一双惊讶的眼睛望着他。
李隆基那张本来就十分严肃的脸又增添了几分阴沉。他深知李瑛和王皇后之间母子情深,此次风波对他的打击肯定不小,他胸中的怨愤也是积淀很深,迟早有一天会爆发出来。但是谁也不会料到就是在今夜。李隆基把严厉的目光投向了李瑛,当父子二人的眼光相碰之时,李隆基明显感受到了一种火辣辣的质问。“瑛儿,你也不小了,为什么还是这么冲动呢。宫中之事,你就别再多问了,朕自有分寸!”
“父皇,若是朝中大事,儿臣绝不敢妄言半句,但身为人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嫡母遭受不白之冤而唯唯诺诺、不发一声,这还是人吗?”李瑛站了起来,双眼直视李隆基,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你就能肯定她遭受的是不白之冤?证据确凿,难道朕还冤枉她不成?”没想到身为皇太子的李瑛居然敢挑战自己的权威,李隆基气不打一处来,瞪着眼睛质问道。
“母后的为人,满朝文武、宫中上下,人人皆知,若是她有异心的话,会对宫中的众皇子一视同仁、视如己出吗?”李瑛也不甘示弱,昂着头问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李瑛,你身为皇太子,不知为众兄弟做好表率,反而为一件小事斤斤计较,将来怎能成就大业?”李隆基的两只眼睛几乎喷的出火来了。
“若是平民百姓受到了冤屈,尚且可以上诉,难道皇家人的命运连一般百姓都不如了吗?”李瑛站起身来,哭着说道。
“大哥,算了吧,别在今晚扰了父皇的兴致!”李亨见父子二人争执不下,连忙出来劝解。
“老三,你有所不知。若是我今晚不把事情说清楚,恐怕日后你我兄弟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李瑛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了。
“李瑛,你是越来越放肆了!”李隆基勃然大怒,在龙案上重重一拍,对着李瑛吼道。
“皇上,依臣妾之见,算了吧。毕竟瑛儿还是一个孩子,一时激愤也在情理之中,你就别再为难他了!”眼见李隆基的性情大变,武惠妃连忙出来打圆场。
“某些人倒是希望此事就此作罢,因为才是只见事情的利益既得者!”武惠妃的一句话更是让李瑛悲愤不已,冷不丁放出了这样一句话,把自己对武惠妃母子的怨气一并发泄了出来。
“大哥!”李亨、李瑶、李琚兄弟三人见李瑛在这里把李隆基和武惠妃母子都得罪了,深怕他再闹出什么事情来,连忙起身,把李瑛硬生生地嗯在座位上。
“大哥!皇后娘娘的遭遇已经是一个悲剧了,难道你还要重演这种悲剧吗?”李瑁也端着酒杯走到李瑛面前,柔声说道。
“这出悲剧发生在我的身上,这不正是遂了你么母子的心愿吗?”李瑛白了李瑁一眼,气狠狠地说道。
“你······”没想到自己的好心劝解却招来李瑛的一阵抢白,李瑁被气得面红耳赤,连话也说不出来!
“放肆!李瑛,还不赶快回到东宫去闭门思过!你·····你太让人失望了!”李隆基见李瑛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了,越发不可收拾,只好把皇帝的威严端了出来。
“走就走!谁让我有一个蛮不讲理的爹呢?”李瑛霍得站起身子来,拉着李瑶和李琚的手,转身就走,“这天下恐怕就找不到一个为我们讲理的地方了!”
“唉!这孩子!”望着李瑛远去的背影,李隆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使劲地摇了摇头。
“皇上,瑛儿还是一个孩子,不懂事!你就别给他一般见识了!”武惠妃也望着李瑛远去的背影,对李隆基柔声说道。
“还小,太子都做了二十几年了,还这样感情用事,叫朕怎么放心的下?”李隆基摇着头,痛心疾首地叹道。
“瑛儿幼年丧母,王姐姐一手将他抚养成人,把他所没有得到的母爱偿还给了他。他自然同王姐姐情同母子。王姐姐此次出事,他跳出来鸣不平也是在情理之中啊!这也证明了瑛儿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孩子!只不过······”武惠妃说到此处,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硬生生地把话咽了回去。
“爱妃有什么顾虑吗?”李隆基脸上的乌云越来越浓厚了。
“只不过,恐怕他对臣妾、对瑁儿的成见不知何时可以消除啊?”,说完这句话,武惠妃脸上增添了一丝令人同情的忧郁。
“啊!”武惠妃的话无疑给了李隆基当头一棒,让他陷入了久久的沉思,自古以来,宫廷就是一个充满了刀光剑影的战场啊,前朝有隋炀帝设计陷害太子杨勇,本朝就有玄武门之变。从古到今,有多少皇子围绕着这把龙椅闹得兄弟反目成仇、祸起萧墙。将一个皇宫用鲜血从头到尾淋了一遍。如果说李瑛真的对武惠妃母子二人心存芥蒂的话,那么将来在自己千秋万岁之后,李瑛继承大统,李瑁将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呢?难道皇家兄弟之间就不会存在那种脉脉的温情了吗?难道皇家兄弟之间就连哦、平民百姓的那种手足之情都不存在吗?刚才李瑛的反应为什么会如此激烈,他是否适合继承大统?王皇后的事情对他的打击真的就有那么大吗?
“王皇后!”一想到这个被自己一怒之下打入冷宫的王皇后,李隆基的心中隐隐感到一丝不安。自己这位糟糠之妻可以算的上是和自己青梅竹马,甚至是患难与共的老夫妻了。“温柔娴淑、端庄大方”这八个字可算得上是对她的最为贴切的评价了。而且,自从自己即位以来,她一直都在为自己任劳任怨地操持后宫。开元年间盛世局面的出现,她也是功不可没。为什么三十年都过去了,她会在这个时候按捺不住?······
“陛下!”武惠妃一句轻声的呼唤让沉思中的李隆基回到了现实。
“哦!爱妃还有什么事吗?”李隆基的眼角有些湿润了。
“夜深了,皇上是不是应该休息了?”武惠妃怜惜地为李隆基披上一件披风,深情地说道:“不要为一些琐事烦心了,偌大一个天下还有很多事情等着皇上处理呢,千万别为了这些事情伤了龙体!”
“你且回宫吧,朕想独自呆一会儿!”李隆基伸出双手,紧紧地搂住武惠妃,与刚才李瑛的刚烈相比,小鸟依人般的武惠妃确实让他的情绪缓和了许多。
“臣妾还有一件事情望皇上定夺!”一见李隆基的脸色舒缓开来,武惠妃嫣然一笑,整张脸就像一朵怒开的鲜花。“你说吧!”
李隆基摇了摇头,微笑着说道:“有什么事情就说吧,不要为了这一些繁文缛节而影响了咱们夫妻之间的感情!”
“皇上,你看瑁儿都快二十岁了,是不是应该娶媳妇了呢?况且,近来宫中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不愉快的事情了,也应该办一件喜事来冲冲喜!”武惠妃的一双美目深情地望着李隆基。
“噢!”李隆基焕然大悟似的,“瑁儿都快二十岁了,该娶媳妇了,时间够得真快啊!朕又该娶儿媳妇了!”
这天晚上,李隆基并没有到后宫中去,而是和高力士一道回到了含元殿。一个人坐在龙椅上发呆!今晚发生的事情让他久久不能入睡。李亨的细节给他的震撼太大了;李瑛的冲动让他深感不安;武惠妃的表现又让他觉得不可思议,李瑛的所言所行,一句句、一桩桩,分明就是针对武惠妃母子来的,但是武惠妃却在处处维护李瑛,这其中是不是有些不正常呢?三十年的太平天子,三十年的励精图治,他创造了前所未有的成绩。完全可以站在新的高度创造一个新的奇迹。但是他似乎对自己的成绩有所满足了,内有张九龄等一批文人雅士的辅佐,外有王忠嗣等一批能征善战的勇士的镇守,他的大唐江山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水知道又遇上了这等烦人的家事呢?快到耳顺之年的李隆基似乎不再那么愿意听取逆耳的话语。要不然,与自己青梅竹马的王皇后为什么会在同甘共苦了三十年后的近日因为自己一时的冲动而被打入了冷宫,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王皇后被废,就连宫中的下人都深感不平,更何况与她情同母子的李瑛兄弟三人呢?就他的内心而言,他倒是想到凤仪殿去看一看被冷落的王皇后,看一看自己的结发夫妻,叙叙夫妻之情。但是,这个案子是由他亲自定案的,他这一去,不就是说自己下的那道圣旨等于一纸空文吗?“唉!难啊!”他不由得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万岁爷,夜深了,早点歇息吧!别累坏了身子!”一旁的高力士见李隆基心急如焚,也是十分着急,连忙劝解道。
“嗯!知道了!力士啊!依你之见,朕应该如何解决瑁儿的婚事呢?”
“陛下是在为这件事烦心啊!”高力士眼睛一亮,立刻来劲了,“皇上何不下诏,要各地三品以上的官员将自己未婚的女儿或者妹妹带到京城来,最后由皇上和娘娘定夺不就行了吗!”
“不愧是跟随了朕三十年的老奴才,简直是把朕心思都了解透了!好!就照你所说的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