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太微焦躁不安地来回在山洞口的大石上转悠。她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并不好。尽管此前在半入定状态,她还是听到了郦皎的话。
山洞外有对这里虎视眈眈的妖兽,而且不止一只。
同这些动辄三五阶的妖兽比起来,程太微既弱小又可怜。更别提她现在还背上了一枚蛋。万一出了什么变故,那就是鸡飞蛋打……阿不,人死蛋碎。没有契约兽的程太微无所畏惧,她反正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任谁来了都能拼个强行五五开——反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可现在不一样了。程太微觉得有了羁绊后的自己,瞻前顾后,简直弱小的可怕。
怕也没辙。她除了在这里等郦皎良心发现回来拯救她俩之外,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刚炼化了部分蛟血,程太微觉得自己的血脉中都带上了一丝冰冷。水元素对她有了一些亲和力,这在原本程太微的认知中,几乎是天方夜谭一样的事情。
早知道,在北陆之上,灵根就是修士们同天地亲近的唯一一把钥匙。身负什么灵根,就会得到哪一种灵根的亲昵。而这种亲昵,又是霸道而具有独占性的。单灵根的修士为什么强,就是因为他们能获得一种元素完完全全的亲近。单灵根的修士在吸收天地灵气的时候,根本不需要额外分神去区分开来。他们吸收的,只会是再纯净不过的单元素灵气。
三灵根、四灵根的修士,往往是废柴中的废柴,正是出于这个原因。
哪怕多灵根的修士手中握有了更多的钥匙,可这几种灵气都霸道地想在他的身体中宣示主权。多灵根的修士连平衡自己体内的几种元素灵气都做不到,还想要在仙途上更进一步,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说是痴人说梦也不为过。
灵根是天道对北陆人类的馈赠,也是天道对人类的惩罚。百多万人中,兴许才能出一个有灵根的人。但好在,经过几个纪元的实验,终于有了修道家族的存在。
灵根在某种程度上是可以遗传的。父母都是修士的话,生下的儿女就极有可能也会身负灵根。程太微的母亲曾经也是一名女修士。可程太微觉得,父亲根本就从未爱过她那可怜早死的母亲。不然,也不会毁掉了关于她母亲的一切。
程太微只在父亲的只言片语中听到过母亲的一些事情。可两辈子的回忆加起来,也不过寥寥数语。程太微只知道母亲的名字,连外祖家在哪里都不知情。
但程太微也已经习惯了。她早就知道程岩是一个极为自私、极为重利的人。若不是这样,程岩为何会在上辈子对名义上被“打入冷宫”的她不闻不问;这辈子又为何对心生魔种的她如此残忍?
想来,在她出生之后,母亲就失去了价值,自然就成了被厌弃的存在。
人,已经是北陆上最有智慧的生物了。也正是因此,人类婴儿的诞生才极为艰难。怀胎十月,任有哪一点儿不小心,就有可能胎死腹中。生产时的过程,哪怕对于女修士而言,也是九死一生。
而作为惩罚,修士家族的子嗣诞生,就更加艰难了。
燕皇有无数个妃子,与凡人妃嫔生下来的儿女无数,可也只有李赟和李栖梧是有灵根的。其他的子女,自然也就没有任何价值,算不上大燕的皇子公主了。
这样自然极为残忍。但也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修士家族永世长存。
程太微觉得,她永远不会原谅程岩了。
哪怕有血脉相连的生恩,哪怕他在最后大发善心给了她一个袖袋。那些伤害不会因为这轻描淡写地一些照顾而就消弭。更何况,有了跟程瑶光的对比,程太微很确信,自己未曾得到过父爱。
男人,呵,男人,不都是这个样子么?
抱着饥肠辘辘的肚子,程太微又在山洞里等了郦皎一天一夜。
这期间,她小心翼翼地照顾着这枚一直沉睡着、丝毫没有孵化迹象的懒蛋。
程太微还未曾筑基,不能辟谷。好在水潭里还有些水草供她充饥。
若是想找找鱼虾,却是不可能的。
蛟是水生妖兽中的王者,有蛟在的地方,鱼虾向来是望风而逃,不会想不开地自己找死,游到蛟栖息的水潭里的。
饶是这样,一天一夜之后,程太微还是咬牙取出了袖袋中血淋淋的生蛇肉。
她早就做了完备的计划。程岩一开始放在储物袋中的干粮和清水,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她是不会去动用的。想要在洗凉山中生存,就得尊重洗凉山的法则,并且融入进去。程太微正是出于这一点,才强忍着不适,将那条森蟒的尸首切割了个七七八八。但说实话,她真的还没有做好生吞蛇肉的准备。
就算是上辈子,在暗无天日的密室地牢里,李赟也是照常供应她一日三餐的。有时生怕她死了,李赟还会给她加餐,额外补上一补。
现在提这个渣男已经毫无意义了。程太微满脸菜色地用力撕咬着口中经过冲洗,依旧腥味扑鼻的生蛇肉,内心已经心如止水。
若是她的灵根未曾被毁掉,此刻也能搓出个小火星来将蛇肉烤一烤。可现在……
程太微泄愤地狠狠咬了一口筋道难嚼的蛇肉。
若是郦皎在太阳升起之前还不见踪影,程太微就打算带着这枚蛋离开了。
虽然这个选择看上去有些像是主动找死,但程太微明白,即便继续在这里等下去,也依旧只有死路一条。
就算她能靠水草跟储备粮苟活,她能等得,山洞外的两头妖兽却等不得。
这几日,她巩固自己的体魄,也在关注山洞外的动静。
这两头妖兽虽然耐性极好,却也并不掩饰它们的野心勃勃,不时也会发出巨大的吼叫声。
其中一头,大概是妖虎。吼叫时气势如同奔雷,的确有种万兽之王的气魄。但想来应该也不会是实力强劲的高阶妖兽,不然也不会忌惮于老蛟的气息,迟迟不肯动手了。
而另一头,却很是奇怪。程太微这几日听见了虎吼声,却始终没有听到另一头妖兽发出的声音。只能偶尔听到巨大的身躯在地上滑行发出的沙沙声。
难道是另一条中阶实力的森蟒?或者是类似的爬行类的妖兽?
程太微在心里揣测着。经过刚入洗凉山的那一战,她实在是对蟒蛇这类冷冰冰的生物恶心透顶了。
一条一阶的垃圾小森蟒就差点要了程太微的命了,若真是条高阶森蟒,身躯不知蜿蜒几里长,程太微就算还想故技重施,举着刀怕是跳起来也够不着森蟒的嘴了。
但也总得试试。
若是拼了,最起码也算是尝试过了。就算是死了,她也能自我安慰是运气不好。
坐以待毙,虽然往往是程太微被迫做出的选择,却不是她喜欢的路。
打定了主意,程太微抬头看了看半空中皎洁的月,复又坐了下来调理气息。
也不在乎蛇肉的土腥气了。程太微又强忍着恶心,吃了两大块蛇肉,确保自己的体力恢复到了最大值,继续为出山洞而做准备。
月的光辉渐渐暗淡了,眼见头顶已经隐隐约约有了一些晨曦的曙光,程太微站起身来,仔细地检查了一番这枚蛋,叹息了一声,曲起手指敲了敲这枚蛋的外壳。
“小懒虫,你怎么还不出来呢?再不出来,你老家可就要没咯。说不定我也没了,我没了,那你不也就没了?”
她心里实在满是郁气,絮絮叨叨地跟这枚蛋唠了一会儿嗑。不曾设防,耳边却忽然想起炸雷似的一声哀嚎,而后就是猛烈地沙沙声。
程太微整个人一激灵,郦皎的黑雾还安分守己地环绕在她的身侧。尽管如此,她还是耳中震震,情不自禁地吐了一口血出来。
这熟悉的要被炸聋一般的声音……难道是外头那头妖虎终于跟另一只神秘妖兽打了起来?
程太微心跳如擂鼓,并非因为激动。而是以她现在的体魄境界,哪怕有郦皎的黑雾在,也还是受不住那妖虎突然而来的一声爆喝。
她又侧耳等了一会儿,可这一声极为尖锐的嚎叫声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传来了。连另一头妖兽沙沙的移动声也听不见了。外面似乎陷入了一片寂静,只有瀑布激流的水声阵阵。
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犹豫再三,程太微还是将蛋小心安置在了山洞里一处隐蔽的地方,自己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出了防护门一样的瀑布。
这条极高的瀑布,也是阻碍其他妖兽觊觎老蛟巢穴的看门利器之一。好在程太微泡了个蛟血澡,被水元素高傲地接受了一丢丢,才能强顶着巨大的冲击力,猛地窜出了瀑布。
程太微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在黑暗中向着声音消失的方向移动。
她有仙骨在身,真想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程太微浑身的神经都绷紧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无比接近死亡——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近。
她从来没有见识过中阶妖兽搏斗后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