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父脸色灰败,他蠕动着嘴唇,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嗫嚅一声:“这——这,就按仙子说的来办吧。”
若是别的情况,他说不定还能想出些办法回寰一二,可朱丹仙口口声声皆是那位大乘期的苍黎老祖,程太微又的确是众目睽睽之下被苍黎老祖的宝器测出了魔种……
程太微废了。
除非大罗金仙降世,才能救得了她。
程父叹息着上前,亲手扶起了软到在地上的程太微,低低地道:“太微,不要怨为父。要怨,就怨你自己,谁叫你心中生了魔种……”
他取出那枚丹药,禁锢住程太微的手脚,强行掰开程太微的嘴,惋惜却又冷酷地将那枚丹药推了进去。
程太微原本以为自己痛痛快快地哭过那一场之后,就不会再哭了。
可这枚发涩的丹药被亲生父亲强行塞进她嘴里之后,她的眼眶还是一瞬间被泪水所充斥。
前世是她蠢,自甘断绝了灵根;可今生,她分明一片无辜,只是因为所谓的心有魔种……一瞬间就成了程父心中的弃子。
程太微动弹不得,她察觉到原本身周浓厚的天地灵气正在渐渐离她远去。
愤怒、不甘、屈辱……一瞬间,这些情绪翻涌着撕扯着程太微的胸腔。
她晕了过去。
原来所谓的重生,依旧毫无意义。
大燕这几日最沸沸扬扬的话题,莫过于程家长女竟是魔种的传闻。
赏丹大会之后,朱丹仙拂袖而去,一个徒弟都没有收下。千金公主李栖梧快速回了皇宫,她的脸色极差,哪怕是敷了厚厚一层粉都遮掩不住。
第二日便传出了太子李赟重新拟定选妃名单的消息。
心生了魔种的程太微,是断然不可能再嫁入皇室了。
当日在场的皆是有头有脸的大燕修仙世家贵女,这种传闻一旦从她们的口中说出来,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程太微被苍黎老祖的宝器测出魔种,程父当场大义灭亲……一时间,市井坊内皆是这种传闻。
程家在大燕也算是有头有脸,程家人却连续数日闭门不出,也相当于坐实了这件传闻。
两日后的半夜时分,一辆灰扑扑不起眼的马车趁着夜色浓重,极快地从程家侧门驶出。
程太微在马车的颠簸中醒来。
她连续昏迷了将近三日,再次醒来的时候,几乎如同隔世。
程太微的手脚被注入了灵气的锁链束缚住了,只能在极窄小的范围内活动。她眼前留有一封信,程太微靠坐在马车里,神色漠然地注视着那封信,并没有伸手拆封的欲望。
这封信,料想是程父给她留下的。
可她即便是拆了信,又如何?
程家没有杀她,而是选择了流放她。
最重要的是,程太微再也感觉不到刚重生时那股浓厚的天地灵气了。
她此刻,灵根断绝,已成废人。
对于程父来说,程太微不仅失去了修仙的价值,也失去了成为大燕皇妃的价值,所以他才可以亲手喂她服下那枚断绝灵根的丹药。
既然这样,何不如直接杀了她?偏要费尽心思,还要将她送出来。
北陆之上,人类城池之外的荒地四处魔道妖兽横行。程太微失去了灵根蔽体,又断绝了修仙的希望,活着倒还不如死了干脆。
兜兜转转,带着甫一重生时的满腔恨意与斗志……却还是落入了前世同样的境地。
何其可笑。
程太微扯了扯麻木的嘴角。
低阶灵马的脚程并不算太慢,程太微在马车上整整待了十天。
同前世那密室一样逼仄而又阴暗,甚至于,这十天内她的饭食都是由驾车的哑仆通过一扇小窗户送进来。可程太微还来不及打量马车外的天色,这扇小窗户就很快又被关死。连洗漱方便也不例外,马车里贴心地备了专由她洗漱的隔间,束缚着她双手的锁链也恰好只能容许她勉强为自己打理卫生。
程太微心里屈辱而又愤懑,这种被彻底放弃的感觉如同虫潮一样啃噬着她的内心。
前世是她自己放弃了自己,可对于程家来说,就算失去了一个修炼天才,得到一个太子妃同样是可以接受的结果。
今生……却是她的家族,她的父亲,主动放弃了她!
就因为什么荒谬的“心有魔种”……
程太微冷笑,她从前世那种暗无天日的地狱中爬出来,心又怎么可能如同十二岁的稚女一般剔透纯洁?她是想复仇,可刚重生后的第一天就遭此横祸,她岂不无辜?
程太微一直试图再次感应天地灵气,可朱丹仙那枚丹药药性强势而又霸道,她清醒而又绝望地认识到一个事实——恐怕今生她再也无法修炼了。
第十天的傍晚,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这具身体还未正式开始苦行僧一般的修炼,程太微被哑仆强行架出马车的时候,连腿脚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
她咬着牙,在地上站定,扫视了一圈。
又是半夜时分,天上的星子幽幽地闪烁着光芒,月光如水倾洒在一望无际的参天大树上——这里是一片森林的边际,空气凉而稀薄,又似乎是在山中。
程太微眼眸动了动,在心里思考自己可能身处的地方。北陆幅员辽阔,大燕不过是其中一个国家而已,且大燕境内,也没有这样一望无际的森林……
哑仆指了指马车上的那封书信,见程太微没有反应,他“啊啊”了两声,竟直接伸手将那封信拆开,强行递到了程太微的脸上。
程太微厌恶地接过那封信,果然是程父的笔迹。
她不觉得看了这封信能好到哪里去,事实也确实如她的猜测一般。
程父在信中说,即便她心有魔种,依旧是他最疼爱的女儿。是以程父力排众议,并没有杀死程太微,而是将程太微流放到了北陆最北端的洗凉山。而“程太微”这个名字,也已被剔除出了族谱。从此,程家再也没有名为程太微的程大小姐,只有名为程瑶光的程大小姐。希望程太微能在凉山好自为之。
程太微冷笑了一声,顺手将信丢到了地上。
程家人的凉薄,她早就心知肚明。程父如此作为,倒也并不令程太微意外。
洗凉山自古以来就被称为是“天弃之地”。不仅因为洗凉山的灵气稀薄到了根本无法修炼的地步,更因为这里穷山恶水,妖兽横行。同时,洗凉山又临近魔族边境……将她放逐在洗凉山,可谓是杀人不见血了。
虽然她原本就被废了灵根,用不了灵气。可这一招,也实在是太狠辣了些。
哑仆又凑过来,递给程太微一个小袖袋,“啊啊”了两声,示意程太微接下。
程太微接过小袖袋,诧异地发觉这小袖袋竟然是一件比她之前的乾坤袋还要大些的低阶储物法器,虽然空间依旧极小,但里头也满满当当地放了不少吃食与清水,甚至还有几套在程太微以前看来,简陋到粗糙的衣物和一柄半臂长的短刀。
有一瞬间,程太微的心情很是复杂。可这一丝复杂,也很快被哑仆解开她身上锁链的叮叮当当声所掩盖了过去。
哑仆解开了程太微身上的镣铐,指了指昏暗的森林,示意程太微走进去。
程太微的手掌紧紧地攥着那只小袖袋,用力到了极致,连青筋都绽了出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抽出袖袋里的短刀,紧紧握着刀柄,迈入了那片没有尽头的黑暗之中。
与此同时,百万里之外的大燕皇宫中。
千金公主李栖梧和太子李赟恭恭敬敬地跪坐在一个中年男人的面前,中年男人看完手中的密报,冷冷地笑了一声:“程岩倒是好魄力。这般的好苗子,说舍弃就舍弃。”
程岩正是程父的名字,而这中年男人,也正是如今的大燕皇帝。
大燕朝,只有修为达到结丹的皇子才能够继承皇位,而一旦皇帝的修为突破到元婴期,就要主动退位,专注修仙一道。如今的大燕皇帝已是金丹八层的修为,离突破到元婴期,不过只是一步之遥,不提那些已经退位的老祖,大燕皇帝的修为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
李赟与李栖梧,一个是筑基三层,一个是练气四层,在大燕皇帝面前,只得老老实实地跪着。
李栖梧心中有些幸灾乐祸,毕竟以往她是完完全全被程太微的光芒所掩映的,如今程太微再无翻身的可能,说不定即将葬身洗凉山那些妖兽的口腹之中,她心中是有些窃喜的。
李赟的心中,就有些打鼓。毕竟程太微是他之前属意的太子妃人选,他也没少跟大燕皇帝提起这茬。
在得到程太微心生魔种、当场被朱丹仙断绝了根骨的消息之后,李赟就迅速跟程家划清了界限。可太子妃之事,说到底还是大燕皇帝做主。
“父皇。”
李赟战战兢兢地开口:“先前儿臣所说立程太微为太子妃一事……”
燕皇似笑非笑地看了李赟一眼:“哦?我倒不知我儿竟是如此重情重义之辈。”
李赟后背上的冷汗都吓出来了,赶紧俯首扣头:“儿臣不敢,毕竟那程太微心生了魔种,儿臣以为留她一命已是父皇慈悲。只是儿臣、儿臣向前是应了程家的。”
燕皇的儿子自然不止他一个,哪怕这众多儿子中只有李赟有修炼天赋……在燕皇看来,也可以说换就换,说死就死。
李赟可不愿意冒着得罪父皇的风险,来强娶一个他原本就没那么喜欢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