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太微的虎口裂了。
这具还未曾受过折磨的身躯,太过弱小。若不是她的骨头硬,早就被森蟒疯狂扭动的巨大冲击力给甩出去了。
程太微不敢去数过去了多少时间,她只能在这无声的搏斗中拼尽自己的力气,将短刀刺的更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森蟒巨大的头颅缓缓垂下,失去了动静,程太微才颤抖着放开了手。
她向后退了一步,却直接力竭,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似乎整个人都被这漫长的拉锯给抽空了,程太微的手抖的厉害,眼睛也发花,她倒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就如同濒死的鱼骤然呼吸到了空气一样。
森蟒死了,它被程太微的短刀贯穿了口腔。但程太微的心中丝毫没有胜利者的喜悦,反而充满了苦涩。
要知道,在危机四伏的洗凉山,一阶的森蟒只不过处在这条食物链的最低端而已……
当然,现在最低端的生物变成了程太微。
古林中阴森不见天日,程太微仰面躺倒在血泊中,试图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冠分辨出如今的天色,可惜头顶只有黑压压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身上的血腥味臭的刺鼻,程太微休息了一会儿,竭力支撑着身体,拖着沉重的脚步,在旁边找了一颗看起来比较靠谱的树,靠着树干坐了下来。
她从袖袋里取出一些干粮,就着清水慢慢送到嘴里,这才慢慢恢复了些体力。
恢复了些许的程太微开始检查森蟒的尸体,虽然这活计极为恶心,但她缺少食物。袖袋里的食物和清水都是有限的,如果她不自己储备食物的话,迟早有一天会饿死。
以程太微现在的力气,她切割不动森蟒外面的皮和筋,只能沿着森蟒口腔中的伤口,用短刀一点一点地割些肉下来。
好不容易收拾好森蟒的尸首,程太微几乎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她捶着酸痛的后腰,继续向前走去。
洗凉山外围不会有什么高阶妖兽,她只在外围讨生活的话,应该勉强也能活下去。
但如果单纯只追求“活下去”的话,程太微觉得自己何必重生呢?
洗凉山没有灵脉,完全没有办法吐纳灵气,程太微拾起程家练气期的心法,也完全运转不得。
筑基期才可内视经络,可程太微是在练气期就已被废了灵根。但也并不是全无希望。
北陆之上,除却走灵气修行一途,还有另一条几乎没人成功过的修仙途,便是以体术入道。
以灵气入道,无非是依靠灵根和天地元素修炼。而以体术入道,却根本没有完全的定义。拳、剑、刀……甚至修士自己的肉体,无一不是体术。但以修士肉身去对抗天地元气?几乎没人能够做到。五行灵根,各有其排山倒海之威能。可体术?再硬的拳头,也是修士的肉身;再锋利的剑,也抵不过火灵根的熔铸。若想以体术入道,难道还能一剑劈山不成?简直是最荒谬的事了。
也因此,修习体术,在北陆乃是最被人看不起的低贱一道。
北陆历史不知有多少个纪元,在这漫漫时间长河中,以体术入道、飞升成圣的,却也只有两个先例。一个是魔道圣君,天生心魔体以刀入道;一个是鲲鹏妖兽以体入道。既然都不是人类,对于程太微而言也就没有任何借鉴的价值。
程太微咬牙,将纷乱的思绪驱逐出脑海。若是选择走体术这一道,注定她没有师傅,没有指引,只能自己苦苦挣扎求索……
程太微脑子乱哄哄的,她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前方却忽然有群鸦嘎嘎惊叫着飞过。
程太微心下一紧——有人?还是有别的妖兽?
她四处打量,三下五除二,抱着旁边一棵大树的树干,爬了上去。
古树也不知生长了多少年岁,高可参天,枝桠横生。程太微向上爬了一会儿,将自己的身躯隐藏在古树的树冠中,才小心警惕地向群鸦飞起的那个方向张望去。
不多久,有一行人出现在程太微的视线中。她小心翼翼地窥伺着这群黑衣人,无比庆幸这里是无法动用灵视的洗凉山。
只要不是那种特别牛气的大佬,所有人在这里都只能靠最原始的双眼。程太微藏在古树浓密的树冠中,只要她不找别人麻烦,想要发现她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程太微当然巴不得自己存在感越低越好,所以连目光都不敢多停留,而是小心翼翼地瞄上几眼。
这群人有十四个之多,他们众星捧月一般,似乎以中间那人为首。除了这人之外,皆是黑衣黑靴,都像是被黑雾裹了一层一样,看不清楚面容。他们步履匆匆,像是正急着赶路。
赶路好啊!程太微巴不得这群人赶紧走远,越远越好。可她却忽略了一点——森蟒如此巨大的骨架,血淋淋地躺在不远处,怎么可能不被这群人发现?
果然,走在前面的一人轻咦了一声,折回去向中间那人禀报:“尊上,前面有一具森蟒的骨架,血液还没有干涸,肉被切割了七七八八,应该刚死没多久,附近可能有人。”
程太微在树上听到这句话,一瞬间似乎连心脏都停止跳动了。
该死!她怎么会这么粗心!万一这群人开始地毯式搜索,那她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程太微的手心里沁出冷汗,开始四处打量,思索自己等下逃生的方式。
被称作“尊上”的男人身量极高,披着一身奢侈的黑羽大氅。他整个人都似乎被一层黑雾笼罩着,看不清面貌,开口的声音喑哑而又慵懒,似乎在嘲笑什么:“拿一阶森蟒的皮鳞毫无办法的人,也值得你们惊心?”
方才禀报的那人语气平稳,又拱手说:“尊上,不怪属下事多。临行前,洗碧尊上特意嘱咐我等不可掉以轻心。此处魔气无法运转,吾等皆与平常修士无二,还是小心些为上。”
程太微只觉得自己果真黑云罩顶,倒霉了个哉的。居然是魔修!
她活了两辈子,这还是第一次看见活生生的魔修,还是这么多人!
听说魔修中,不禁有北边那种天生的魔族,也有堕落成魔的人类。总之看起来面貌皆是跟修士没什么区别的。以程太微的眼力,她也没法儿从这一团黑雾中分辨出什么,只能在心中暗叫倒霉。
魔修向来只在洗凉山以北,若不是后来北陆仙道断绝,他们也不会轻易越过洗凉山。程太微就算存了提防之心,也架不住对方一来就来一个小分队……
何况听他们话语,这群魔修中为首那人地位似乎还不低。
虽然如今是个什么小门小派的宫主、殿主都能被称为“尊上”的世道,可单看这男人周身气势,就不似是一般小门小派里能养出来的人物。
男人轻轻笑了一声,没有反驳那人的话,却也没有下令四处搜寻。
他漫不经心地抬起头四处看了看,目光在不远处的树冠上停留了一瞬,淡淡地道:“在此扎营,休息两个时辰。”
那不过是随意一瞥,程太微却胆战心惊,浑身紧绷。
她有种直觉……这个男人好像能看到她。但这群魔修要在这里扎营,此刻就算她想跑,怕是也跑不了了。只能老老实实地再在树上待上两个时辰……
程太微无法形容那目光带给她的感觉,好像是看蝼蚁一般的漫不经心,又似乎带着些故意为之的玩味。
程太微老老实实地伏在树上,一动都不敢动,打算将这两个时辰熬过去。
这尊上发了话,便闭上眼睛,兀自坐下了。这群魔修也都结起阵来,坐在地上恢复体力。在洗凉山,他们的魔气同样无法运转,跟普通人近乎没有任何区别。单靠腿脚在这十万大山里行走,着实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怎么,他们是来找虐的么?北陆这么广袤的地域不去,非要来这自加镣铐的洗凉山……
程太微无聊地趴在树上盯着底下这群魔修,却忽然瞳孔一缩。
其中一个魔修,避着那个尊上,鬼鬼祟祟地在背后打着手势。其他几个魔修,见了手势之后,竟然都悄悄地挪动着位置,像是要结战阵的模样。
那尊上坐在当首的位置,闭上眼睛,状态极沉,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异动。
程太微皱了皱眉,倒也真是好笑,她在心里想——这种被身边人背叛的事情,她见的还少么?
李赟背叛了她,所以她得来十年密室煎熬。正是因为亲近、因为不曾设防,这种背后袭来的冷刀子才格外致命。
这群魔修若是内讧了起来,她自然是坐山观虎斗。只是不知道这个尊上,有没有什么脱身的法子?
电光火石之间,这群魔修就都已经动了起来。
除却这尊上之外的所有魔修,竟然都站在了他的对立面。这群魔修结成了一个可攻可守的战阵,手中都拿着在北陆极为罕见的兵器,虎视眈眈地向着那位尊上。
起先开口禀告森蟒尸首的那个魔修,似乎是这些反叛者中的主心骨。
他站在最前面,沉声开口:“尊上,把万妖鼎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