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音呆呆地看着那把红木梳子,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终于回过神,向前走去。他弯下腰,俯身捡起那把梳子,指腹轻柔地摩挲着梳子的表面,过去一切,历历在目,如同风声过耳,回荡在他身边。
良久,他摘下面具,被灼烧般的伤痕遍布他的脸,五官也因受伤而粘连,伤痕深深浅浅,凹凸不平,有褐色和黑色的部分,也有粉嫩如同新生的部分,泛着充血的红色,看起来确实恐怖。
大概是因为本能地闭上了双眼,他的眼睛没有受到特别严重的伤害。此刻这双眼睛,充盈着滚烫的热泪,将对鬏的不舍与痛惜浸满,然后决堤,泪水划过他可怖的面容,他微微颤栗起来。
分不清是不是痛楚,总之很久以来,从来没有眼泪,经过这样一张受过伤的脸。
他无声地流着泪,将红木梳子收进怀中,如同下定决心一般,他用手擦干泪水,重新戴上了面具。“鬏,都怪我,怪我没有保护好你,才几次三番受人威胁。这次你再也回不来了,不过没关系,我会替你报仇。你不是一直想要看我的脸吗?我刚刚给你看过了,受过伤以后特别恐怖吧?你如果还活着,会害怕吗?我会好好修炼,快速提升自己,有朝一日,我一定会为你报仇血恨,将那男人的头颅取下,以此祭奠,在那天来临之前,我不会再摘下面具。只有你,配看我的脸。”
他平时很少说这么多话,有些后悔,在鬏还活着的时候,她总是缠着他,说很多话,时而妩媚时而可爱,让他心动不已,但他不曾一直回应她,总是让她等,让她反复问。只有这样,她才能一直重复。可若是知道会有今天,他一定会多说一些话,多陪陪她。
可是一切都太晚了,等报了仇,他就可以自尽,去陪她,在那个他曾经去不了的世界。
玄昃被那神秘人带走了,一转眼到了一个山洞里,他几乎昏迷,眼前天旋地转,胸口剧烈疼痛,身上的伤口层层叠叠,脖子上的勒痕深深浅浅。
朦胧之中,他看见那神秘人背对着他,好像在弄什么东西,但是他看不清。过了不久,他看那人整理好自己,向他靠近:“你没事吧?”
那声音柔和恬静,细腻得不像男子。
“你是谁?”玄昃发声困难,每说一个字,就要重新调理自己的气息。
“你又是谁?”那人没有回答,却在反问。
玄昃皱着眉,却依然礼貌:“你既然救我,应该不是坏人吧?你能送我回去吗?回到府上,我会让家人重谢。”
“重谢不必。你家住何处?”那人拿来一朵莲叶,上面有水,捧过来扶起玄昃,让他喝。
“在下家住岚城,是玄府的二儿子,家父腰缠万贯,如果送在下回去,定然非常感激。”说完,他就喝了几口,疼痛让他被迫停止了动作,咳嗽几声,还是道谢,“多谢。”
“玄府,听起来也是够气派。大户人家吧,怎么会有个公子在这深山老林里。我可以送你回去,但希望公子收留我几日,等我休息好,我就离开。”那人也客气,并没有图谋不轨的意思。
这时一只白鸟飞来,扑腾着翅膀:“凌霄!凌霄!”
玄昃这几日见惯了奇怪的东西,从以前的不信,到现在亲身经历,再也不敢放松警惕,一只会说话的白鸟,自然让他猛然坐起。
见他反应激烈,神秘人拍了拍他,示意他安心:“公子莫怕,这是我的灵宠,叫白绫。它有灵力,不伤人,也不是什么妖孽。”
听他这么说,玄昃安心了一些,但那白鸟依然在扑腾着乱叫,好像有事情要说。
“凌霄!凌霄!星星!星星!”白绫激动不已,恐怕是有事情。
难道出现了?那人站起身来,往山洞外走去。山洞外天空如墨,却星星点点,一看就不是在那迷魂凼附近。看起来应该是在别处了。
其中一颗星星不断闪动,光亮忽明忽暗,比其他星星而言,亮出了许多倍,还发着金色的光。
“它是在叫你吗?”玄昃看他的动作,也往山洞外看去,只看得到一片漆黑的天空中带着星星,其他的一概不知。
“嗯。我叫李凌霄,江湖人士。”这人正是李凌霄,“玄公子的全名是?”
“玄昃,日在西方的昃。”玄昃回答。
“怎么起了这么个名字,日在西方的昃,岂不是日落西山的意思,听起来消极沉闷。”李凌霄一边看洞外的情况,一边说,她是个直率的人,有一说一。
“母亲说希望我与世无争,日在西方,正要落山却未落山,希望我像此刻的太阳一般,不争不抢,虽有所强,却无肖想,安于平淡,志在四方。”玄昃记得母亲是这么说的,那时候他还太小,不明白这个意思,现在看来,母亲应该是希望他别和其他人去争夺什么,只要好好长大即可。
可充满期待,也总是失落,上天不遂人愿,以万物生灵为草芥,好好长大,是不可能了。
“那我们不说这些了。”李凌霄一向很聪明,发现了玄昃表情的变化,“等天亮了,我们就可以启程,我送你去岚城,你暂时收留我。”
玄昃点点头,安心地看着远方。
漫漫长夜,不言不语十分尴尬,好在眼前的玄昃并不知道自己的性别,也就没那么为难。李凌霄看着凝眉沉默的玄昃,他的眼光涣散,表情复杂,或许是身上的伤太重了。
“玄公子为何一个人出现在积非庙呢?”找点话题,或许可以分散他的注意力。
“叫我名字就好,不必太客套了。”玄昃咳嗽着,确实不痛快,“说来话长,总之要回到府里才行。”
看他不愿意说,李凌霄当作是他不肯说,便不再多问:“是,得快回到你家,你才能尽快疗伤。我的能力有限,东西也没有,只能给你输一点灵力,不能做很多事。但是奇怪的是,总感觉你身上有一股冲撞的灵力,不属于你,也和我不同,这是怎么回事?”
没料到她会这么问,玄昃有些哑口无言,最终也没有说实话:“不知道,自从我昏迷后醒来,就遇到了那两个妖怪。难道和他们有关?但我不知道那个男妖怪是什么妖怪。”
“女妖是食发鬼,靠吸食人的精气并抽取人的魂魄注入发丝为生。男妖是食梦魔,应该是靠邪气和噩梦为生。具体如何去做,我也不是很清楚。”李凌霄说的是实话,“小时候我跟……我跟师父外出,曾经遇到过他们一次,师父为了救我,伤了那个男妖的脸,据说他以前容颜出众,师父毁了容,一定非常痛恨。只是没料到,他们竟然还出现在了迷魂凼附近。”
“师父?”玄昃抬起头,努力想看清李凌霄的样子,可惜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让他看不清东西。
“是,师父。我自记事开始,就和师父一同修炼,可是……师父遭遇了不测。”李凌霄在黑暗中,面朝星空,背对玄昃,玄昃更是看不见她的样子,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在星空投射的微弱光线下,有些飘渺,又有些孤寂。
这样的感觉,让玄昃忍不住想要安慰他,玄昃失去了母亲,他可能失去了师父,同病相怜,让他们有了些微的共鸣,玄昃心情复杂,脱口而出想安慰李凌霄:“没事,或许你师父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玄公子,谢谢你的好心。”李凌霄没有转身,只是一动不动,白绫早已落在她肩上,闭着眼睛进入了梦乡,“我师父他,确实遭遇了不测,我也亲眼所见,他死了。”
她忘不了,她看到的那个画面,师父虽然安详地坐在那里,但是他的后背有一个巨大的空洞,他的心脏不见了,眉心一片灰色,周围一片狼籍,密室成了残垣断壁,看守的门人也无一生还,倒在血泊里。
眉心的灰色,她很清楚代表了什么,代表师父体内和生命连结的功力被人吸取,灵魂也被提出。整个断灵崖的天空被血红色笼罩,设立无数年的结界也不复存在。她这时候才明白师父所说的话,知道一切早已被师父看破。
可为什么师父没有逃脱,他为什么没有逃脱?李凌霄眼中悲愤交加,什么人这么狠毒,要做这样的事,难道只是为了夺取玄灵珠?那何必下此狠手,非要将师父的心脏和功力全部毁灭呢?
她想不明白,身体因为悲愤而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