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山下十里桃林内,一名银发白衫,看上去极为疲惫的男人靠在树下假寐。
端木落月自那日与白祁探查过那诡异荒村后,接连又出现了几个村民被抽去魂而变身荒人的怪村,为此前后奔波,大大消耗着他的仙力。
即便如此疲惫,他仍保持着极度的整洁,虽说仙人吃喝拉撒不同凡人那般强烈,但他经久没有补充,却也没感到一丝不快,他只是淡淡从怀里摸出一个香梨,轻轻咬着吃,眉头微蹙,似在深思又似在出神。
时间好像一下子回到了数万年前,桃林中仍有一位白衫少年孤独的躺在树下,面容稍显稚嫩,虽是少年持重的模样,而眉宇间却有一丝沮丧和怒气。
微风刮过桃林,桃花哗啦哗啦的如雨一般落了少年一身,都没让他眼中的怨怼和愤怒消散,此时一双葱白似的手从后伸到少年的鼻子上一刮,竟然刮下一片花瓣来。
只见一道白影出现在少年身后,发出银铃似的清脆笑声:“怎么又一个人跑出来了?”
少年正躺在树下抱在胳膊闭着眼睛消解怨怼,只感觉到鼻尖一凉,睁眼一看,一张粉团似的小脸眉眼如月,正玩着那枚花瓣,笑吟吟的望着他。
“师姐,莫要开这种玩笑。”少年鼻尖一红,侧过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我不相信你被师父说了几句就一个人跑来桃林生闷气,担心你才跟过来看看的。”女孩子笑着说道,背着手俏皮的眨着眼睛越靠越近。
“当然不是,我只是..”少年想要辩解,脑袋上却一热,女孩子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刘海。
“师父已经帮你设计了一套单独的心法,你再也不用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真气伤害别人了。”
“...”少年低下头,咬着嘴唇,若不是他过于老成的表情,简直让人忘记他只不过是个孩子。
女孩子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一个梨塞到他手里,带着少女的体温,梨中好似燃着一团温暖人心的小火。
“师父经常说,我每一世都活不过30年,除非找到质子,不然只能无尽轮回。上一世的我没找到,这一世大概也找不到了,不过还好这一世遇到了你这个有趣的小家伙。”
少年一语不发,轻轻咬了一口梨,清甜如蜜的香味沁满口腔,直入心田,他小口吃着梨,目光望着桃林上方的日暮星河。
不知道弟弟现在在哪里,在做些什么..能不能吃到这么好吃的梨。
“师姐,你还是回去吧,我天生孤命,看相的人说,我们兄弟二人必须相依为命,不然克煞旁人,凶上加凶。”
女孩子抱着膝盖侧头望着孤僻的少年,“我有一种预感,你一定能找到你弟弟,破解这至阴至寒的凶煞之命的。”
“或许吧。”少年苦笑道。
“你也许没发觉,在你长吁短叹的时候,这桃林刮了多少阵风,下了几次哭泣般的桃花雨,若你一直沉沦在过去,又怎能感受到眼前的世界有多美?”
“你记得你上一世是怎么死的吗?”
“我一点印象也没有,不过师父说,我是一位了不起的女将军,为了拯救国家,在战场上牺牲了自己。”
“噢,那个国家现在还在吗?”
女孩子苦笑着摇头,“早就从地图上消失了。”
少年很是不解,“那你的牺牲岂不是没有意义?”
“师父说,人生就是无意义和矛盾的集合体,换句话说,人活着就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是人也好,是虫也罢,再高贵的人也不过是一滴晨露。”
她笑着指着树上结成一片的雨蛛网笑道:“你不觉得,人就是活在自我编制的意义之网上的动物吗?”
少年微微一愣,忽然笑道:“的确如此,若我是个普通人,我与弟弟也许就亲情淡薄,谈何相依为命。”
“月牙儿,你虽然表面孤冷,内心却一直为别人着想,虽然我没见过你弟弟,但是我很羡慕他有一个温柔的哥哥,我相信你们一定有重新相见的那一天。”
少年又是一语不发,不知在想些什么,他默默的吃完梨,从桃树上跳了下来。
“师姐,你以后莫要来桃林寻我了。”
“欸——你是不是嫌我话多烦你了?”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背过身去,冷冷的说道。
“以后别来就是。”
女孩子无奈的望着他,摊开手苦笑道,“好吧,那我下个月再来给你带梨子吃。”
“下个月也不要来。”
“那就下下个月来!”
“下下个月也不行。”
“下下下个月呢?”
“以后都不许来。”少年斩钉截铁的说。
“这你说了可不算,腿长在我身上,你,可,管,不,着!”女孩子对他做了个鬼脸,看着少年真有些生气,丢下这句话咯咯笑着跑出了桃林。
匆匆的脚步声又震落了一路的桃花雨,树叶哗啦哗啦的声音好似谁人的叹息。
少年见女孩离开了,他周身那股看不见的阴气也渐渐退去,女孩子仅仅只是呆了一会,他身上就已经截取了她身上大部分的体温,而当事人却感觉不到一丝寒冷,如果时间过长,她会在不知不觉中肝胆爆裂而死。
“真的,不要再来了。”
少年将吃完的梨核埋进地里,这片空旷的林地上已经种了许多刚刚发芽的小树苗,他的眼中落下了一片白色,不知梨花开的时候,也会落下雪色的雨吗?
端木落月从梦中醒来,这才察觉到自己不知道已经睡了多久。
桃树在他身边下了大片红色的花雨,银白的长袍上满是红泪,他从脸下摸出潮乎乎的花瓣,自己的手还是那么凉。
此时他从怀中摸出一个梨,好似这时才感觉到疲惫似的,他一口一口将梨吃完,如同少年一般,将梨核埋在了林间树下。
整座元丰山忽然摇动起来,白色的梨花开遍了高耸的山峰,十里桃林,百里梨花是数万年间唯一改变的事物,唯一不变的,是天地间那个银衫少年孤独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