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顽童不知使什么法子,竟然打通晴岚的关系,把阿纸扶正去了前院厨房,那照兔也本有此意,便也就答应了。
她腰上的“猪倌”二字,不知何时也变成了“烧火”,
虽然她很大程度上怀疑老顽童是想占了他的小院子晒太阳,绿锦鸡兄弟也变成了他的小跟班,接手了阿纸在鹿野院的工作,只是那黑白二鸟却出不了鹿野院的结界。
阿纸的行李不多,说来也就是一本无字书,那是她自己在鹿野院时自己揉纸浆自己做的,模样看上去跟她在凡间的那本很像,她借此来慰藉自己,除了挂在胸口的那半块照见真实的洞玄明心镜,空荡荡的行李内,只有一块古朴无漆的长鼻鬼面。
她该怎么样再见到他,跟他说一声谢谢呢?
“阿纸,你怎么还在这里,仙尊已经早早起了,煮茶的水还没人打呢,快去快去。”
此时阿纸刚刚搬入前院宫婢所住的东厢房,这里自然同鹿野院明亮宽阔的小院相比,由器灵化成的宫婢草草挤在一起睡觉,就连洗澡,也要排队在仙尊睡下之后才可以洗,说是怕水声吵到敏感的仙尊,让他睡不着。
说话的人是厨房的主事宫婢小雕,阿纸从洞玄镜中看见小雕的前世今生是半块被烧掉的雕花纹木栏杆,即使化为了宫婢,半脸仍有火烙似的花纹,虽然小雕面目清秀,那半边烙纹却有些可怖。
这小雕是个热心的人,平和爱笑,阿纸一开始不习惯她的脸,但看的越久,竟然觉得那木烙花纹是越看越好看,二人睡的临近,小雕见阿纸不是那种仗着自己前主地位尊崇而骄傲自大的器灵,对刚调来厨房的阿纸极其照顾。
阿纸听见小雕在喊,急急忙忙从院里拿了两个空桶就跑,可没到一半,又被小雕唤回来。
“傻瓜,仙尊的茶可不是普通的井水就能泡的,必须是灵凝草清晨聚下的露珠才行,快去花园接露,要是天光大亮,露水便自干了。”
说罢就把一个雕花碗塞给阿纸,把她往花园里推,此时天色青蓝,玄鸟只是在夜空中盘旋,阿纸必须在她开口叫之前把那露水装满。
这批灵凝草是新载的,植株有半人高,过了一夜,泥土松软又湿滑,毗邻碧婉居住的浣水居,这灵凝草叶片好似裹了一层蜡,盛着露水摇摇晃晃,如果力道不对,露水就白白掉在了地上,阿纸只得蹲下来举起碗捧着接,好几次差点摔个狗啃泥,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接了小半碗。
接着接着,她渐渐找到了灵凝草露水的流向,这样再去接,又稳妥又快,不一会就接了半碗。此时听见一阵脚步声,一名从未见过的女仙从旁边的浣水居里走出来,将手中的一封信件交给女侍,低沉的吩咐了几句。
待那女侍走了,碧婉又不放心的将她唤了回来。“等等。”
“元君还有什么吩咐?”
碧婉想了想,把那两封信中,写着“白祁“收的信里,落款人从碧婉换成了端木落月。
“坛城仙君那封信不必送了,你加急把这份信送去白丞相处,就说是岚海仙宫送来的。”
那女侍点点头,虽然有些疑惑,但也接下了信。
“自从仙尊与白祁交恶以来,送来岚海仙宫的案卷就不再送去丞相府了,这二人合力办案,若只是因为一点嫌隙影响了大事,想必仙尊也不会高兴的,你安心送吧,仙尊那边我自会交代。”
送信女侍领了命,转身化作一道尘烟,飞往天光未亮仍布满繁星的仙乡去了。
阿纸蹲在草丛里,腿都麻了才接了好一碗露水,她正拍着腿站起来,不自觉竟然听见白祁的名字,不自觉撞到了灵凝草,刷啦啦的露水像下了一场激烈的小雨似的,打在泥地上。
“谁?”碧婉看见院中树木不自然的声响,从袖中唤出水剑就朝草丛处劈来,只听见“哎呀”一声,阿纸从草丛中跳出来,她躲闪不及手里的碗被碧婉锐利的水剑劈成两半,冰凉的露水朝碧婉头脸溅去。
霎时,一道银白色的身影忽然出现,扬手在碧婉身上施了一道水魂咒,形成一道无形的结界,刺骨的露水没有一滴落在碧婉身上,而是被结界全部弹到阿纸身上,将她劈头盖脸淋了个浇冷滚湿。
“拜见落月仙尊..”碧婉也是心中吃了一惊,没想到这种时候他会出现,她急忙缓过神来,朝端木落月行侧礼。
“不必拘礼,这是哪个宫的宫婢,竟如此大胆?”
阿纸浑身被灵凝草至寒至阴的露水冻得是浑身发抖,头发黏在脸上,身上就像一条落水狗,她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又瞧见端木落月阴沉的目光正望着自己,只好缩着鼻子,吞吞吐吐的说:
“我,我只是来搜集露水..并不是有意吓到元君..”
“够了。”端木落月冷淡转身,扬手将一道化冰符落在阿纸身上,霎时她感觉身上本就至冷的露水结成了冰,刺进热肉,仿佛站在极寒之地的极冷雪窟中。
“以后若要在院中见了人,便早早退去,念你是在工作,小惩大诫,你自行受去,下次莫不要再犯。”
端木落月冷冷的丢下一句话,便收了手转身望向碧婉。
阿纸害怕眼前这个银发冷冽的男人再说什么,便抱着胳膊强行弯下自己冻的好似冰柱似的关节下跪,笨拙吃力的像个雪人一般跪在地上叩谢仙尊。
端木落月没有理会阿纸,而是小心牵起碧婉的手,似乎在检查她身上有没有被露水溅到,他此时不觉察觉到手腕上的血契因接触到了碧婉而灼热无比,一股近似于永真的仙气若有若无的飘荡在他腕上,被血契完全吸收。
这不禁让他颇为惊讶,这数万年之内,血契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反应,此时端木落月不禁有些惊愕的望向碧婉,有那么一瞬间,碧婉的脸竟然永真重合。
“谢仙尊出手相救,碧婉没有事,只是可惜那小宫婢的碗被我弄碎了,实在很过意不去。”
碧婉柔声说道,轻轻把手从端木落月手上抽了回来。
端木落月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他本想再确认一遍,又觉得男女授受不亲实在不很合适,他微楞了一下,便道:“是我没有吩咐好,倒是吓到你了。”
碧婉望着端木落月轻笑道,“仙尊莫不是怕忘了我拜在西龙母座下,每天湿漉漉的日子也是过习惯了,被一点水溅到,又有何惧。”
“你初来岚海仙宫,有所不知,我的灵质与常人不同,乃是万年难得一触的至阴至寒体质,普通的井水被我喝下去都成了冰。
因才从苦寒之地移了与我同质之物灵凝草取用,普通人碰了那水,皮肤有如刀割,如同水中带刺,自是痛苦不堪。”
“原因竟是如此..”碧婉惊到,望那端木落月凉薄孤傲的眼神中透出一丝罕见的哑然。
此时她本是不知早起还是晚睡,肩上只披着一间薄披风,妆钗虽卸,她头上却插着坛城给她的那柄玉梳,就在端木落月从阿纸身上收回法术时,又碰到了身带永真旧物的碧婉,更是确信碧婉为永真转世无误了。
便对那碧婉的态度更加庄重温柔,好似故友一般。
碧婉也没想到,这玉梳竟会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处,她内心本就好奇那端木落月是何等人,再三受到优待,她不自觉的内心也喜悦起来,倒是感谢那一直五体投地跪在浣水居外颤栗的小宫婢来了。
再说阿纸第一天上班就惹了老板生气,被泡在水里冷的要死就算了,还被丢入了冰窟窿里,简直是要晕眩过去。
只是那碧婉无意中提到白祁与端木落月不合,她倒是替白祁担心起来。
再说她第一次见端木落月就那么倒霉,也不怪尾黑尾白恨他的凉薄了,的确如传言一般冷淡无情,只是瞧他对那女仙的态度有些不同。
尾黑尾白不是说他连曾经四海八荒第一美人黑冥心都视如草芥,怎么会对那相貌只能说是锦绣端庄的碧婉如此在意呢?
怪,怪,怪。
阿纸虽背负着要杀端木落月的使命,可是那白祁的名字就像一团火似的被她握在冰窟里,端木落月应该是他很重要的人吧,如果能让他们和好,是不是就能给白祁报恩了?
阿纸这样想着,快要冻僵的心脏里,竟缓缓的升出一团暖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