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来到一家挂着“景瑞典当”招牌的当铺前。这当铺看着破旧,高大木门上划痕累累,旁边几乎没有几家商铺,只有一棵细瘦的槐树在门口垂着头,树枝上挂着一只鸟笼,笼里有只彩色鹦鹉。眼前这一番景象好不萧条,晏惊卿只觉得那鹦鹉也垂头丧气的。
地上灰尘多,只他们跨进门槛这一动作,空中便扬起许多灰尘。屋内光线极暗,晏惊卿环顾四周,只有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半抱着一只葫芦靠墙坐在躺椅上。
“二位要当点什么?”那汉子直起身来,半睁着眼,好像没睡醒似的。那葫芦在他手中,仍然捏得死紧。
李沉璧道:“并不是来当东西,我们是来买东西的。”
“买什么?”汉子问。
李沉璧答道:“老马。”
他点点头,睁大双眼瞧了李沉璧一眼,说道:“觅字门的?”
李沉璧行礼道:“正是。晚辈李沉璧拜见刘前辈。”
刘子从摆摆手,咧开嘴巴说道:“刚刚我猜你是‘瑶簪独行李沉璧’,只是听闻你独来独往,有这俊郎君在旁,我倒不敢认了。”他笑得开怀,下巴上的胡茬跟着抖动,十分晃眼。
听了他的话,李沉璧耳廓红得厉害,她赶忙介绍:“这位晏惊卿晏公子是我偶然认识的,刚好结伴去办一件事。”
晏惊卿行了个剑礼。刘子从见他外表不俗,气度非凡,小小年纪老成持重,自己虽年纪大了他一轮有余,却不敢轻视于他。
刘子从对二人说道:“既然是买马,那便去后院看看吧。”说着转身撩开布帘往后院走去。
李沉璧跟上去问道:“刘前辈,我们这一回要从五姓陵到申州去,只是不知哪条路最稳当,恐怕耽误时间,因此只好来请您指点?”
刘子从脚下没停,疑惑道:“这回走申州的镖?天华榜上的名字不是从不走镖吗?”
李沉璧道:“也不是从不走,至少从我这里就开了先例啦。”她一个人惯了,因此自己都未曾注意到她努力说笑之时仍是一本正经,语气不带半分俏皮。
刘子从放声大笑,说道:“那天华榜上剩下的人从此可都要恨上你了。”不知道想到什么,刘子从收了笑冷哼一声,骂道:“看看那些道貌岸然的人还装不装。”
李沉璧并不接话,只和晏惊卿跟着慢慢走。
刘子从平日里嬉笑怒骂大纵性情,发泄完了也不要谁来接他的话,将晏李二人带到马圈前,颇为骄傲地看着这些又瘦又矮的黄马。
刘子从拍拍一匹马的马鬃,对两人说道:“你们要去申州,一路上先得穿过伍城,转道绕过忘忧森林,途径亓州,再到申州。这是最快的一条路。亓州已经是仙门地界,但是亓州是申州的屏障,从这里到申州,无论如何也避不开亓州。
“别看我的马矮小瘦弱,耐力却是一等一的好!伍城多丘陵,寻常的马到了伍城多半及不上它们。你们又是第一回去,我就把‘莺莺’‘墨墨’给你们。‘莺莺’十四岁了,‘墨墨’小一点,十二岁半,识路避险它们都是好手。”他将两匹马指给晏惊卿和李沉璧看。
‘墨墨’通体黄毛,只有四只蹄子呈乌黑色;‘莺莺’其貌不扬,从外表上观察不来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刘子从怎么看也是个粗疏大汉,居然给他的马起这样······“动人”的名字,晏惊卿着实觉得不可思议。
李沉璧道:“前辈训马有方,肯将马卖给我们,晚辈定会好好待它们······”
话还未完,刘子从便打断了她:“你怎么不懂规矩?我这里不卖马,只借马。若非我答应只要天华榜上的人来借马,我一律借给,今日我便不给了。你们倘若不需要了,便叫它们自个儿回来便是了。它们识得回家的路。”说话之时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莺莺身上,显是十分钟爱。
李沉璧只得依言道:“好,我们只借马,但也不可白借。这些银钱,便算是给莺莺墨墨的草料费了。”
刘子从对“草料费”的说辞十分满意,接过李沉璧递来的银子,看也不看塞进怀里,又拉着二人说了半日平常如何与莺莺墨墨相处的事项,最后在临出门的时候草草拽了一张灰色布料画了张地图交给二人。
晏惊卿与李沉璧谢过,商定两日后卯时来牵马,便告辞了。
待离得远了,李沉璧“噗嗤”一声笑出来。
晏惊卿道:“你在笑刘前辈给马取的名字?”
李沉璧“嗯”了一声,说道:“原没什么可笑,前辈如此取名又不妨碍别人,我们也只有尊重。只是刚才我突然想象了一下日后我们称呼它的样子······”
晏惊卿顺着她的思路想了一下,不自觉也会心笑了。昨日压住了想与李沉璧玩笑的想法,此刻他突然玩心大起,说道:“除了‘莺莺’‘墨墨’之外,还有件事让我觉得好玩。李姑娘,你猜猜是什么?”
李沉璧的好奇心果然被勾起来,她一眨不眨地盯着晏惊卿问是什么。
晏惊卿微微俯身,靠得她更近,揭开了谜底:“就是你一本正经开玩笑的时候。”
却不想李沉璧听了这话低下头去,脸上似有失落。欲言又止反反复复了一阵,她说道:“晏兄,我······自小很少与人交往,更少与人谈得来。所以做人难免无趣了些······”再到后来声音低到听不见了。
晏惊卿吃了一惊,没料到一句玩笑话竟引来李沉璧这么大的反应,虽然他是真的觉得有趣。他只好赶忙说道:“不、不,没有,你很好。”这几句话翻来覆去说了几遍,只是他的兴致一下也没了,一时之间也没词了。
不知是谁先说了句“走吧”,两个人沉默着并肩而行。
这样的情势让两人都很尴尬,李沉璧在心中暗暗懊悔,觉得不该弄成这样。
但她也没有更多解决的办法,只好换上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头也不敢转——她知道他能听得见——地小声试探:“不然待会儿吃过午饭,我们再去买剩下的东西?”
她其实想说,待会我把钱给你,咱们分头去采买所需物品,只是觉得这样不好,话一出口就转了弯。实际这话哪里不好,她也说不上来。
晏惊卿淡淡地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