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一刻,房间内烛火微弱,从沈老那里回到客栈,这一天的事总算结束。晏惊卿静静地在桌边坐着,思量着下一步该如何进行,忽听有人轻叩房门。
晏惊卿以为是楼下的小二,便道:“进来吧。”
谁知敲门声缓了一缓,复又响起。
晏惊卿只得亲自去开门。门一开,李沉璧的倩影出现在眼前。
李沉璧换了一套蓝色衣裙,手里执着一盏烛台,瞧他一眼便微微低下头去,颇有些羞涩地说道:“晏兄,是否方便进去一叙?”
晏惊卿一怔,才明白过来,叫她进去。
李沉璧将那烛台放到桌上,房间里一下明亮了不少。她将另一盏烛灯吹灭了,晏惊卿从澄黄的烛晕中看着她,很有些旖旎。
李沉璧解释道:“我刚才在楼下遇到小二哥,他要给你送烛台,说是你房中的蜡烛快要烧尽了。我便替他来了,也有些事情与你商量。”
晏惊卿点点头,从茶壶里倒了一杯水给她。李沉璧接过来,两个人各坐在桌子一边。
李沉璧望着他说道:“这‘双峰七海十四州’,虽说觅字门的人都去得,只是有些地方毕竟是仙门集中修炼的地界,因此管控也严格。像申州、亓州,查验很严,一般的凡人是去不得的。晏兄是仙······身带仙根,想必守卫不会多加为难,只是我俩一凡一仙,若走在一起,我只怕又会生出事端。”
这一番话正说到晏惊卿心里。其实什么仙门与凡人的差别,他并不在意;只是他处境艰难,若非为了治腿,他再不想身处仙门地界。此去申州,他并不想叫人认出来,所幸申州离涂州还远······
晏惊卿道:“那我明日将‘奉声’用软布包起来,装作一个凡人。这样就不会麻烦了。”奉声是这把长剑的名字,想了想他又自嘲道:“我现在这样,有没有仙根,也无甚区别了。”那日被赵丰乾为难的场景仍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李沉璧装作没听到后半句话,说道:“还不行。要想顺利通过申州的关卡,我们还要扮成给申州里的门派运送东西的人。”
晏惊卿思考了一阵,说道:“扮成‘行涉’也可以,只是城关的人若盘问起来我们要将东西送到哪一家哪一处,岂不漏了馅?我虽然去过申州,对那里的地形却也不熟,遑论那里的门派。”
“‘行涉’?”
看到李沉璧不解的神色,晏惊卿解释道:“就是帮忙运送我们需要的灵宝的人。”话一出口,晏惊卿心里叫了一声糟糕,这行涉是他们给那些做苦力的凡人起的称呼,那些人行道问路、跋山涉水才把东西送到他家,因此把他们叫做行涉。然而这称呼着实有些冒犯,晏惊卿料定此间必定有别的称呼,而李沉璧是因为怕自己不懂才说成“运送东西的人”,他看向李沉璧的目光带了抱歉和不安。
“李姑娘,我······”
“原来你们把我们叫做‘行涉’呀。”李沉璧面色倒没有不悦,道,“我们这里都叫‘镖师’!”
这一回轮到晏惊卿好奇了:“为什么叫镖师呢?”
李沉璧微微一笑,说道:“有时候押送贵重的宝物,就免不了遇到强盗来偷抢,有时还是你们仙门授命来抢呢!因此觅字门中无论运送什么东西,都叫作‘镖’。这样不容易泄露风声。”
见李沉璧没有觉得他不礼貌,晏惊卿放下心来,问道:“李姑娘是觅字门的高手,一定有法子通过盘查了?”
李沉璧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哪里是什么高手······我只知道,无论扮演谁都不如真做那个角色来得安全!”她眨了眨眼,眼波中溢出十分慧黠。
晏惊卿心中“砰”地一跳,等了等说道:“你是说,我们真的要做行······镖师?”
李沉璧颔首道:“不错。晏兄有所不知,每月初一和十六,我们都有大小集会。初一是小集会,十六就是大集会了。在集会上,觅字门中的人都可以选择总镖分派的任务,签下状子,走完这一趟镖,便可得到报酬。今日是五月初九,还有七天就是大集会。到时候我们便相机而动,领一桩去申州的镖便是了。”
晏惊卿问道:“去申州的镖每次集会都有吗?”
李沉璧沉吟道:“不是每次都有,但大集会的机会多一些。倘若七天后没有,我们再往申州去,这一路上大大小小的集会也不少,总会有的,咱们一边赶路一边找机会,想来也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晏惊卿见她想得周全,不觉放下心来,不禁打趣道:“你这样周全,倒没有我的余地了。”
李沉璧得了他夸赞,笑道:“这是我做惯的事,做这一行便是要心思缜密。倘若有些许差错,说不定哪一日便送掉了性命。”
听她这样说,晏惊卿心中一动,想起她白天的话,忍不住问道:“李姑娘,我冒昧问你一句,今日在沈宅,你说沈老对你有救命之恩,你们这一行,当真危险得很吗?”
李沉璧道:“我素来独行,不用打理人情,因此倒也还好,只需集中精力寻宝。不过我却看多了亲人、师徒、陌生同行之间为了宝物——有时还有别的东西——争斗甚至伤及性命的事。五年前我在长海边上,看到两方为蜜妃红莲争斗起来,混乱中我不免受了伤,幸好被路过的沈老和贤姐姐还有小兴救了起来。”
晏惊卿怒道:“两方为利益相斗,那也罢了,那些人如此为难你,心中竟没一点道义了!”
见他神情,李沉璧反应过来晏惊卿定是以为她被欺负才这样惊怒,心下觉得好笑。
她说道:“晏兄莫不是以为我被抢了吧?”
晏惊卿疑惑道:“难道不是他们以多欺少?”
李沉璧忍俊不禁,说道:“我那时才十一岁,谁会来欺负一个小孩子?叫人知道未免太难看了些。何况我一向独来独往,因此倒也没什么人来惹我。五年前那一回,实是我非要跳出来逞强,掺和进去,才······”李沉璧深觉这件事有失面子,颇有些不好意思。谁知晏惊卿哈哈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