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九,你可知罪?”
气氛低沉的大厅中,首位上辨不清神色的男子终于开口。
大厅中央立着个钗环尽解,容貌妍丽,只着一件单衣的女子,女子神色淡然,仿若锁住她手脚的铁链不存在,也仿若今天被审问的人不是她一般。
“事到如今,我无话可说。”女子声音清冷,说话间身子微微晃了一晃,她身边一众寸步不离,满目警惕的护卫便如临大敌。
上界谁人不知,负责守卫东界的肖九将军虽出身低微、资质不佳,但硬是凭借一股不要命的蛮劲走到了今天,修为更是深不可测。传闻她一人执剑便能横扫一片空兽,可抵上界千军万马。
眼下她虽被禁锢住了法力,但听闻她大名的护卫心里还是发怵。
肖九身形虚晃了一下,但依然站得笔直。看她依然油盐不进的模样,高台上的玄哉大帝叹了口气,衣袖一挥,无奈道:“你既无话可说,那便夺去修为,打下三十三界吧。”
这个结果,于他于肖九甚至整个上界都好,只要能平息其他三位将军的怒火,牺牲一位孑然一身的将军,也算不得什么。
听到这个结果,大厅众人皆是唏嘘。谁能想到,平日里霸气十足的肖杀神有朝一日竟然栽在了情爱两字上呢?
众人的目光有意无意瞥向前头。
那里立着一对璧人,男的铠甲在身,高大威武;女的小鸟依人,小腹微凸。两人望向肖九的目光隐隐复杂,却丝毫没有要开口求情的样子。
隔着扑朔迷离危险交错的虚空,乃是被上界之人称为下界的小三十三界,那里资源匮乏,灵气稀微,修仙中人想要修得大道,难如登天。
将上界中人贬入小三十三界,还要夺去修为,无异于将人尊严践踏,折磨至死。更逞轮如肖九这样骄傲的人,倒不如直接给她一刀来得痛快。
苏衡知道,这已经是大帝能给她的最大的惩罚了,虽说有些过了,但她千不该万不该!妄图打他孩子的主意!
上界主城天问城中皆传肖九早已仰慕苏衡将军,更是为了与他比肩而立才杀出一条血路成为将军。
但肖九天生冷脸,平日见她对苏衡与旁人并无区别,但众人还是从她送苏衡的大婚礼物窥见了一丝端倪。可以炼制虚空珠的空兽齿,用九足赤龙才能拉起的车足足拉了十五车!肖九怕是将自己几千年的积蓄都掏空了!
苏衡驻守北界,娶的是自幼青梅竹马的程情仙子。程情老爹是南界将军,外公是西界将军,肖九不发难还好,一出手便得罪了三位将军,无怪玄哉大帝头疼。
好在程情肚子里的孩子保住了,要不然……众人不敢深想,肖九发难那幕还历历在目,好端端的人突然拔剑,当着宴席上宾客众人的面一剑刺向了程情的肚子,那情景……说是有滔天的怨恨也不为过。
肖九真是秉承了一贯的作风,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呐。
事已至此,三位将军的脸上皆看不出神色,但玄哉大帝知道他们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他不由心下一松,想赶紧将这个烫手山芋甩掉,便挥挥手道:“将肖将……将肖九带下去,化去修为,三日后贬下三十三界罢。”
至于这位上任以来还算尽职的将军会死在虚空中还是落到三十三界的哪一界中等死,哪已经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中了……
等着当上东界将军的人中,天资比肖九出众的可一抓一大把。假以时日,好生培养,便能如肖九一般好用了。这一个,舍了便舍了吧。
押送肖九回天牢的路上无人说话,一片静默。走在她后头的一个矮个子小兵看着眼前虽纤细单薄的身影,很难想象到就是这样一个弱女子保护了上界数千年,但换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情之一字,确实害人不浅……
小兵心下涩然,快走几步与肖九并排而立,低声道:“将军,也不知……何时再能相见,您保重!”话虽如此,但他心里知道,不会有那么一天了。
他自小便听着东界将军的传说长大,但人生无常,一切都成为了过眼云烟,三天后,上界便再无将军肖九了。
肖九一愣,似乎没想到偌大的上界还有人愿意和她说话,她看着眼前小兵稚嫩而坚毅的脸庞,回忆从前,若阿水还活着,也该有这般大了吧。
想到此处,肖九浅笑了一下,拍了拍矮个子小兵的肩,道:“你也好好保重,希望再见时,你已经成为了一位鼎鼎有名的大将军。”
矮个子小兵被她的笑晃花了眼,再回神时,肖九单薄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天牢深处。
他嘴里苦涩,摸着尚有余温的头顶,喃喃自语道:“但愿还能再见,将军。”
肖九这次回的不再是普通的牢房,而是专门关押要被化去修为流放到下界的修士的天牢。
阴冷又暗无天日的牢房里,肖九狼狈地趴在冰冷的地上。化去修为的钉魂钉已经打入体内,锁住灵识的符纹也已经打入识海,她现在就是废人一个。
没了修为与重新修炼的资本,她若是侥幸平安到了下界也只能看着自己化作一捧黄土,和凡人一般老死。
上界自来便是如此,一丝生机都不肯留给无用之人。
符纹腐蚀灵识,如温水煮青蛙般拉扯着她的识海,曾经耀眼如明月的识海慢慢陷入黑暗,海水干涸,烈日当空,灼烧得她痛不欲生。
天牢中惨叫此起彼伏,还有修士受不了识海被吞的痛苦打算一死了之,却被守卫阻止,喂了灵药,清醒地受着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炼狱也不过如此了。
肖九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痛苦的声音泄露一丝一毫。不知过了多久,在体内翻天覆地的痛楚中,她听见了一声嗤笑。
“还真是只顽强的小蝼蚁……”故意拖长的声音里透着嘲弄。
透过眼前汗湿的头发,肖九在牢房里看到了一道身影。同她一样被锁住手脚,能待在这里的自然都是要被发落下界的罪犯。看他那阵仗,犯下的事不比她小。
男人的脸被乱糟糟的长发遮住,看不清样貌,像个疯子。肖九不打算理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继续忍受着体内翻天覆地的痛楚。
男人却不打算放过她,一阵铁链相撞的悉索声过后,男人走到她身旁蹲下。肖九只觉他目光落到她身上,然后耳垂倏地刺痛,男人不知将什么东西刺入了她耳垂。
“别激动,听我说。”男人轻笑,在她耳边低语,“你若帮我这一次,便是救了你自己。”
“是吗?我不需要。”肖九艰难的直起身子,将男人刺在她耳垂的东西一把扯下。
是个精致的耳环。
“你?!”男人不可一世的脸色龟裂,他开始气急败坏。
动静引来了守卫,守卫看了看地下染满鲜血的耳环,骂骂咧咧收到了怀中。
“上界之物一概不准带到下界!”
见东西被收走,男人跳脚,忍不住想破口大骂。
“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你无理!你……你不识好歹!”
“谢谢夸奖。”肖九淡淡道谢,又摸着耳垂道:“这个,我记下了。”
耳边鲜血淋漓,她已经不是拥有金刚不坏之身的仙人了。男人淡淡心虚,如被卡住脖子的鸡,再无话可说。
一切又平静如初。男人依然如雕塑一般靠墙而坐,肖九依然趴在地上挨着痛不欲生的折磨,感受着修为一点点从体内流失。
三天期限已到,来了几个守卫要押送他们去流放塔。那矮个子小兵也混在其中,不过这种有外快拿的肥差还落不到他手里。他只能在士兵们乱哄哄翻找肖九的储物戒时趁乱摸了一把不起眼的匕首。
上界的东西是带不走的,肖九身上的东西早就被搜刮了几轮,这些剩下的大多是前面几拨人故意留给后面士兵喝汤的,也不值多少钱。
这些人忙着抢东西,一时倒顾不上她了。肖九看着眼前一幕,又看了看小心将匕首揣进兜里的矮个子士兵,低声道:“不用想着还我,算我送你的礼物。”
小兵打算被戳破,急道:“将军!”
“拿着吧,反正我也用不上了。”
分完东西,几个士兵想起正事,押着一群人往东边走去。
呼啸的风吹过荒漠,寸草不生的沙石硌得脚生疼。这里是与天问城繁华不同的荒凉之地,随便用几根圆木头搭了个凉棚出来的地界便是流放塔了,这里曾经是她守卫的地界。
等着流放的修士大约有十几个人,来自上界不同的地方。皆神色呆滞,眼里满是不甘与绝望。他们排成一排,等着跳那望之发怵的界璧。
到了流放塔,甭管你以前是天大的人物也得盘着。队伍旁边的士兵骂骂咧咧,手里拿着鞭子,对待这些人没有丝毫的客气。
送肖九他们来的士兵不愿多待在这鸟不拉屎的地儿,立马撤了,驻守流放塔的几个士兵接过铁链,随意一推搡,将几人推到了队伍末尾。
肖九恰巧被推到了同一个牢房出来的男人前面。队伍在缓缓移动,男人哼哼唧唧不肯理她。
别扭了一会,男人又凑过来:“我叫司火,你叫什么名字?犯了什么事?”
肖九不理他,司火一副天下唯我独尊的模样:“你以后跟着我混吧,我罩你!我可厉害了,东界将军肖九的名声听过吧,我可是她御下圣兽!”
“你可能进天牢早所以没听说过。”肖九终于缓缓转身,“肖九将军因为犯了事,和你一样,即将被打下下界。”
“对了,”她在司火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说,“我叫肖九。”
司火:“……”
轮到肖九,她不用人推,干脆利落跳下界壁,司火被她就是东界将军的消息震惊了心神,来不及思考,紧随其后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