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里嘎吱一声，地上的枝叶断了。

　　一群人在白雪上踩出痕迹，在他们的身后，数丈之外，插着一把银制华盖。

　　“好了，让他们在里面打转吧，等我们回来，搞不好他们找不到人自己就下山了。”

　　李相思抱着胳膊，看着那群血气满满的村民。

　　苏志湘想了想，往空中一招，此地的雾气又大了，叫里面的人辨不得方向。

　　三人这才从另一处往山里去，他们走后，一股黑气从地里钻出来，卷起华盖，华盖上一圈铃铛叮铃作响。

　　山中悠闲自在，似是寻山访水的李相思倏然转过头，望着茫茫雪色深处，眉间存疑。

　　“李师兄，怎么了？”

　　小弟子问。

　　李相思迟疑地摇摇头。

　　“有人动了我的法器，似乎要破坏我布下的迷阵，不过不知为何迷阵又加强了。”

　　雪地里有个小姑娘，穿着红色的斗篷，帽沿上缀着蓬松的红色绒毛。

　　她合拢小手哈着热气，一张小脸瓷白清丽。那股黑气在她的脚下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像是被烈火炙烤一般，黑气渐渐被烧成白烟，化成一阵轻风而去。

　　杨江游缩了缩脖子，压低帽沿，一张小脸完全拢在斗篷里，只能看到露在外面的几缕青丝。

　　青丝落雪，愈显其黑。

　　那斗篷下摆及地，走动间，在雪地上拖出痕迹，不一会儿又被新雪覆盖了。

　　被新雪覆盖的地方太多了，但有些痕迹是怎么也没办法完全掩盖住的，那个地方被淌开的鲜血浸成了红色，好像一条窄窄的沟渠。

　　杨江游蹲在一块隆起的雪地旁，拂开层层雪面。那是个陌生的人脸，身上有许多处伤口，不过还有些生气，她从院牌里取出一颗药丸给她服下，又继续往深处走去。不一会儿，那里又隆起了一块雪坡。

　　待到能见到有树成林，有草成片，雪迹也就还能残存些在叶子上。杨江游抖了抖衣裳的落雪，摘下红毛帽子，林中昏暗不清，她从红玉镯里取出一盏灯点燃，有风吹过，那灯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在寂静的林中显得更为幽远。

　　丛中慢慢升出点点荧光，一个小东西蹦了出来，一双红色的眼睛盯着杨江游，那是一只白色的短尾巴兔子，不过与一般的兔子不同，它的一双耳朵极为狭长，形似弯弯的镰刀，耷拉在背脊上，除一身雪白的毛色外，它的背上有三处红色的花纹。

　　杨江游靠近，俯身捏住它的短尾巴，那只白兔傻不愣登地被她拎起，任由她施为，一点儿也不反抗。杨江游提灯挨近一看，在它的长耳朵上停了一下，又往身上看去，眼睛忍不住微微眯起。

　　那三处红色花纹，像是太阳的图腾，她犹疑地摸了一下花纹，竟觉得灵魂仿佛发生了震荡，她低头看着那只兔子，一双漆黑的眼睛有一丝蓝光乍现。

　　那只兔子突然挣开她的手，往树林里窜去，点点荧光也随着它隐去，直到它跑着跑着撞进了一人的衣袍里，它才停下来。

　　那人极其自然地将它抱起，放在臂弯里，顺着它柔滑的背脊，在那三处花纹摸了几下，那人看着它的样子，低低笑道：

　　“你啊，一定又是见着她了。”

　　“少爷，她到底是谁？”

　　那只白兔口吐人言，声音稚嫩如青涩少年。

　　“为何我一到她面前就不敢乱说话？”

　　那人略微思索。

　　“约摸”

　　“兴许”

　　“或许”

　　“许是”

　　“你随我。”

　　那人笑如月下清风，明明无月，却颇有几分朗朗清华举，携了那一身月色入林溪的飘逸。

　　“那只邪魔应是进了九峰，还没到妖兽出巢之时，怕是奔着帝陵而来。”

　　“还是盯紧点儿吧。”

　　“莫让他扰了帝舜的清净。”

　　身影掠过林间，犹如清辉敛去，了无踪迹。

　　九嶷山，内有九座山峰，九峰相似，叫人望而生疑，难辨真假，故曰“九嶷”，主峰为“舜华”，相传为帝葬之地，有陵寝，也不知真假。

　　杨江游走着走着也进入这不知真假之地，从雪山冷林一下子进入了山花浪漫之地，那些山花在暗夜里，闪闪发光，被风拂过，就像是蹁跹的蝴蝶，若仔细看去，每朵花上都有些泪痕似的印迹。

　　“咦，又来一个漂亮的孩子，是个小姑娘？”一朵花说话了，接着无数朵花说话了。

　　杨江游停了下来。

　　“此处乃皇英峰？”

　　那些花上飘出许多光点，这些光点聚合，幻出一个虚影，那是一位美丽多情的夫人。

　　“不错，是个聪明的孩子，愿不愿意留下来陪我解解闷？”

　　杨江游不答反问：“那个漂亮的孩子留下了？”

　　“没有，他说要去找爷爷，是个孝顺的孩子，我夫君亦是孝子，怎好留他？”夫人的面上露出丝丝甜蜜和缕缕柔情。

　　“那个孩子去了哪里？”

　　杨江游皱着眉，心中隐隐有些不对劲。

　　“我夫君南巡崩于九嶷，所狩猎物皆困舜华峰一座谷中，那个小孩就在那里。”

　　“不留，既然不留了，当然是片甲不留。”

　　杨江游突然欺身而上，一手抓住那个虚影，夫人的面孔变得扭曲，“滋啦”“滋啦”，化成了几滴水珠，那水珠化成烟气散去。

　　“开口夫君，闭口夫君，也不过是几滴眼泪而已，不值几个甜果，不留也罢。”

　　她朝地上冷冷地问了一句。

　　“怎么去兽谷？”

　　地上的山花瑟瑟发抖，一阵风吹来，颓废得像打了霜的茄子。

　　花上又慢慢聚齐了荧光，这些荧光幻出一只蝴蝶，那只蝴蝶小心翼翼地飞到她的面前，一点儿也不敢造次。

　　杨江游跟着蝴蝶后面，穿过山花之地，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一座山谷的谷口，那里堆满了野兽的骨头，有些骨架极其庞大，有些骨头也异常狰狞，像是远古的凶兽露出獠牙。

　　蝴蝶猛烈地拍动着翅膀，好像随时准备一飞冲天，溜之大吉。而眼前的小姑娘，踩在兽骨上，吭哧作响，竟是一点也不在意。

　　是时，谷口的另一边，走出一只似龙非龙，似马非马的妖兽，它有着龙一样的头颅，龙一样的爪子，鬃毛是金黄色的，它的腿上似乎有伤，使它走路姿势有些不甚优雅，但看上去仍然清贵而英俊。它的背上驮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它的目光带着些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