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李相思(一)
南峰的衣集院是东阳书院与山下城镇相通的门户。院中弟子大多修为不高,专攻奇淫技巧类的小道,亦负责各类辎重,因其人员驳杂,所修烦杂,故又常唤之“杂院”。这里供养了一些农户,好口腹之欲的修行之人也会时不时地过来打牙祭。
炊烟袅袅,屋上晒豆,晒得正是山中的红豆,粒粒红色,粒粒辛苦。
一个头上插着红豆簪子的少年,喊声道:
“辛翁,再加一勺糖!”
“李相思,你少吃点,前几天不还说牙疼吗?”
老翁赶紧把糖往回收。
“那可真得注意些。”
“辛翁,别听他瞎说,前几天肉吃多了,塞着牙了,他记差了!”
“辛翁,您屋后面那枇杷熟了没?”
“你有没有出息?尽惦记着吃的!”
“熟了,熟了,都黄了。”老翁和善地笑道。
“走,去尝尝。”
李相思拉着人就往后面跑,屋后面,种着几棵枇杷树,如今亭亭如盖也。
“哇,南边的那颗长得最盛,去采那棵。”
李相思猴急似的窜到了树下。那棵枇杷树远远看去,灿黄灿黄一片。
他轻掂脚尖,往树上一掠,踩过一二枝叶,正待要稳住身形,便看到树上坐着一个人影,不由得一愣,如落叶一般扑簌簌地滑落下去。
这时一朵云也落在树上。
“是杂院的弟子。”
王九云从那朵云里走出来,望了一眼树下的少年。
“师妹若不与我一同去往,倒也好,太招人。”
杨江游坐在黄绿之间,一身.似火红衣,纱色娇艳,宛若天边云霞织就而成,脸颊如天上积雪,清清冷冷,亦如精致美玉,无纹无暇。
“……衣服太招人。”
他忍不住又补了一句,背在身后的右手整了整袖子,伸过来。
“空间镯,给你做的。”那是一枚铜色的镯子,中间有颗通体血色的圆玉。
“可存死物,亦有防御之用。”
杨江游戴在手腕上,那镯子质地厚重,一贴皮肤,自己化成了合适的大小,还有一丝凉意。
“李相思,你发什么魔怔?”
“长老叫人呢?你再不来我就先走了?”
“上面有个……”
杨江游从树上跳下来,头发上落了一片枇杷叶,她拿下放在手里把玩。
“我叫李相思,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的相思,也是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的相思……”
李相思笑得眼睛像一颗弯弯的豆荚。
杨江游看着那树梢上散去的云,目光又移到眼前这少年身上。
“你是……内院的?”少年自顾自地问。
“天妖院?”杨江游剥了一个枇杷,里面无籽,倒是不麻烦。
各内院弟子出院常不着院服,寻常外院弟子又不似这般惹眼。
“难道是杂院的?!”少年仿佛觉得自己灵光乍现,十分激动。
只有杂院弟子人事杂多,倒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可是他似乎忘记了,院长的弟子是不认衣饰,只认院牌。
“……小师妹?”杨江游皱眉。
“小师姐?!”
小师姐人虽小,步子倒是挺利索的。一眨眼,就出了枇杷林,走到茅屋。
红豆藤从柱子上缠到屋顶,炸开的豆荚里,滚落了一两颗,到了木桌上。
李相思冲着屋里喊道:
“辛翁,再来一碗小份的!”
里面传来笑声:“还是加一勺糖?”
“小师姐,要加糖不?辛翁家的糖可是一绝!”李相思问她,一脸的期待。
“不加。”
李相思见她终于开口,高兴地大声说道:“辛翁,这一碗不用加了!”
没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红豆汤端了上来。
“相思啊,刚刚你的那些师兄弟们都回峰里去了,好像有什么急事儿,你还是赶紧回去瞧瞧吧!”
老人家好心提醒道。
“好嘞,一会儿就回去。”李相思似乎也不急。
他把红豆汤从盘里端出来,放在杨江游的面前。
辛翁一看,多了个玉雪可爱的女娃娃,不由道:“囡囡,是头回过来吧,老头子这里的红豆汤尽管吃,锅里还有。”说完,便又回屋里。
一枚像极了书签的叶子飘了过来,李相思双指夹住,凝神片刻。
“呀,贾长老带着弟子要从后山出发了!”
想到贾长老操着一口黄牙,满口仁义礼智信爆粗口的样子,李相思下意识地抓着杨江游的手就往峰下跑。
“辛翁,我们先回了。”
“才吃几口就要走?”
辛翁哭笑不得地去收碗,只见木桌上放着一颗红通通的果子,辛翁自壮年时就在南峰脚下落了根,自然有些见识,立马看出这是七品灵果。
南峰里的院子,既不高,也不矮,就像是农家人的舍院,有个院子,却极其大,它囊括了后山,唤作衣集院。
贾长老站在后山的那座大石头上,振臂一呼,登高而招。
“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吾杂院弟子,此次应首当其冲,率先而为,为作它院弟子结实之后盾……”
“望我杂院众弟子,经此入世修行,能发挥己长,有所收获,且去登舟吧……”
李相思走近的时候,众弟子都纷纷踏舟而上,脸上大多都是激动的,兴奋的样子,极少人有些不安和茫然。
李相思低着头从人群中拉住一人。
“喂,贾长老没念叨我吧?”
“李相思,你怎么才回来?上舟再说。”那人见贾长老视线往这边看过来,勾着身子急忙拉李相思往停在山上的云舟赶。
舟身镂刻青云,帆如锦书。
“乖乖,这是大手笔啊,这云舟平常贾长老可都当宝贝似的供着。”李相思两眼发光,一副十足惊叹的模样。
“你拿着一根枇杷树枝作甚?”
李相思转头一看,就发现手里不知何时抓着一根粗壮的枇杷树枝,上面还有几片碧绿的叶子。
“咦,小师姐呢?”
“什么小师姐?”
“你没看到我后面跟着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姑娘吗?”
“看到了,你后面的确跟着一个……”那人用一种特别奇怪的眼神看着李相思,有点悲悯,还有点幸灾乐祸。
李相思感觉他的耳朵传来熟悉的痛感。
“李相思,汝又想死否?今何种场合,又无故迟到!心安否?痛哉否?”贾长老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扭着他的耳朵,一脸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情。
李相思捂住耳朵,大跳,高呼。
“痛哉!痛哉!果真痛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