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太子府(二)
过了两日,太子府中的海棠花开得更盛了。
各家少男少女们呈了帖,纷纷赴宴。
兰城君家的大小姐,躺在屋檐下吃着香香的果子,她的面色仍是苍白,若细看她的脖颈,能发现皮肤下紧绷的青筋,但是她的神情却很悠然。
树上哗啦,窜出数只鸟儿,声音脆亮,太子府里热闹了起来,能听到隐隐约约的说话声,有女儿的娇俏,男儿的飒爽。
听得越来越近的人声,已有人朝她这边嬉闹着走来,她挑眉,把果核扔进花丛里,慢慢起身按下躺椅下的暗扣,只听得咔哒数响,椅子便换成了一种便行的模样。轱辘滚动在石板上,发出沉重的声响,四平八稳地沿着小径离去。
风卷着花瓣飘扬,浓郁的花香中似乎有些异样粘稠的味道。
“你们听,这是何物之声?”有人问道。
“咦,此音清宏高远,莫不是青铜编钟?”有人应道。
“走,我们去瞧瞧。”
乐器之音,飘散在太子府中,接连有数人听得,纷纷心痒追寻,而此时空气中的粘稠味道越加重了。
脚步声越来越密集,不知到了何处停下,随着一声惊骇的叫声,脚步纷乱,犹如花叶上逃窜的青虫。
太子府中某间院子里,众人失色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地上浓稠的鲜血宛若汇入大川的溪流趟进了花丛中,娇艳的花瓣上溅着血滴。
一个年少的姑娘躺在血泊中,奄奄一息。
几个侍卫正和一个浑身泛着黑气的男子对峙着。
“第一城的少城主?”有人看着血泊中的姑娘惊慌地叫道。
有人施术救护,有人高呼医师,有人见着眼前凄惨之景,“李姑娘虽说为人欠佳,却是真心热爱小吴公子,小吴公子近来喜好雅乐,日前听说太子得了那稀罕的青铜编钟,李姑娘还想趁赏花之宴与娘娘讨要,却不想有了这番劫难!”
也有气血热腾之人上前,帮着侍卫攻击那个男子。
一人靠近男子,见他眼中黑气充盈,狠声骂道:“是邪魔!”对身边几人道:“诛之,勿留活口!”
邪魔似觉他们合众人之力,攻击凌厉,不能敌,迅速撤后,从花间踩过,飞跃红墙绿瓦,一下子便没了踪迹,数人紧跟而上,亦追之不见。
不知最后他们是否会拦下那邪魔,但是离院子还有一半路程的君泰逢被人拦住了。
一位穿着靛青色衣裙的少女,拿着长鞭抵在她的身前,语气不善地说道:“我是第一个到的,亲眼看见你用钟声制住了邪魔,你既有这样的本事,为何侍卫闻声赶来后,就抽身离去?难道是故意纵容那邪魔逃脱?”
“这邪魔该不会和太子府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干系吧?”
一人从后方走来,弯腰一礼,道:“长晖公主有所不知,我长姐乃凡人之躯,体质柔弱,虽能奏出洗心曲,也仅能囚困邪魔一时。”
长晖公主打量了她一眼,捏着长鞭,“哦,原来是兰城君家的人。我倒听说这洗心曲只有君家纯粹血脉的人类才能弹奏,怪道是何种神曲,竟能如此厉害。”又转眼看着轮椅上的病恹恹的少女。
“不敢,公主过誉。”君青兰回道。
“公主,”一个身影急切地走过来,“那邪魔进了老太爷府中!”
“什么?”长晖捉紧长鞭,神色蒙上一层阴霾,十分难看。
牢都的圣上有过两位圣后,两位圣后是同胞姐妹,第一任圣后只留下两个女儿:长晖、熙城,第二任圣后只生下前太子,谢无衣。而能被护卫唤为“老太爷”的,也只有长晖公主的外祖父,第一城的副城主。
她神情莫名地看了一眼始终面带微笑的君青兰,又看了一眼始终恍若无人的君泰逢,转过身,厉声说了一句:“走。”
君青兰望向君泰逢,眯着眼,半晌,嗤笑一声:“医师治疗及时,那个姑娘保住了一条命,”“你还真是个烂好人。不过也好,既能让人知道你是血缘纯粹的君家人,又能为自己博个美名,还能借此洗清太子府的嫌疑,现下想来,简直是一举数得。”
君青兰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娇俏一笑:“一个重伤在身,有妒忌之恶行,一个虽身体娇弱,但怜爱生命,又会洗心曲的君家人,牢都与兰城的这场联姻,许是要落到护国公府和你身上了。”
君泰逢浅蓝色的衣裙上落了些或粉或白的花瓣,她仰着苍白的面庞,“吴小公子近年有怪癖,嗜兰如命,每至夜深之时,必抱兰花入怀,方能好眠,一日无兰,则必饥饿消瘦一日。”
“他对你如此在意,你对他也有情,何至于走到这个地步。”
君青兰听罢,陡然瞪着双眼,恶声恶气地说道:“你倒是有成人之美,只可惜我生而为魔,习不得洗心曲。”
“你那懦弱的爹和牢都的圣上可不放心我。”
君泰逢摇头,似是看透她心中所想,“因为你生来强大,怕你将来倒戈矾山,后患无穷,你也不必自欺,只要将你能培育出圣花洗心兰一事禀明圣上,你与吴小公子不无可能。”
君青兰愣住片刻,哈哈大笑,“若是如此,牢都的圣上肯定巴不得让我嫁进护国公府,倒时我就成了对付矾山的第一把利剑,谁让我那魔君娘亲眼光不好当年瞧上了兰城的少城主,偏偏生了个功法专克魔族的女儿!”
“我既不能为人,又不能做魔,简直就是个笑话!”
她唇上落了一片花瓣,那花瓣不知何时被她嚼进了嘴里,味道有些苦,微微发涩。
君泰逢不以为然,就像是在陈述一个很简单的道理,“身份如何?地位如何?并不能说是笑话,只能说是窝囊,想要的不去要,想做的不敢做,既窝囊又笑话。”
“你娘当年在矾山做魔君的时候任性恣意,被同族嫉恨,后来邪魔屠兰城时,你娘以救城之恩逼迫父亲娶她,你娘的同族趁你娘不在,夺了你娘在矾山的山头,但你娘并不以此为耻,因为在这昏暗的天空下,她终于找到了久违的乐趣。”
“人与魔结合,生子不易,你娘为了生你,堕成邪魔,丢了性命,她也未曾后悔。”
“你的名字,青兰,是你娘取的,是望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君青兰听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倒也未出言驳之,反而低头沉思,许久才道了一句:“废话忒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