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泰逢(一)
在无边炎火燃烧的地底,生者死后去往的冥界,有一条流速很慢的河,一条快之,一条更甚,称为三途河。
三途河畔,有个破旧的茅屋。茅屋外,搭着矮桌,每年的十月二十五辰时,有个穿红衣服的姑娘会坐在那里吃甜果。
那姑娘生得唇红齿白,极为清秀,刚进冥府的恶鬼没个眼力劲儿的,以为她好欺负,还曾上前逗弄,无一例外,化成了弱水里的一堆骨头渣。
卯时三刻,人间的闹市,刚斩了数十颗头颅,三途河畔顿时热闹了起来,一群身体还在热乎,灵魂却已归地府的生鬼正被几个鬼差押进阎罗殿。
那群生鬼生前似乎是生在诗书礼仪之家,行动若谦谦君子,文雅得很。鬼差们也少见的比平日里客气的多了,平素恶煞般的脸孔上还能隐约看出几分敬意。有几个枉死城里作威作福的女鬼王闲来游荡,乍见此场景,略觉新奇,便呼出一口鬼气,那群生鬼立即东摇西晃了起来,惹得女鬼王们喜笑连连,鬼气散去,唯一人长身玉立,几位鬼差护在此人身前。
鬼差上前讨扰:“姑奶奶们,莫闹,莫闹,此人身具大德,长了一颗千年不可得的圣人心,日后是要造福三界的。”
一只鬼王在半空笑道:“小郎君今年贵庚?”
“吾十有七。”那人不知鬼王意欲何为,只勉强答道。
“婚否?”又问。
“凡间有亲,自身难保,怕累及,已除。”
那鬼王荡了一下身体说道:“甚好,我有一妹,尚且贤良,堪堪配尔。”
忽一阵大风刮来。冥界是很少有风的,即便有风,也只是一团团阴森森的鬼气,而这股大风里却有着凡间瓜果的香甜。
“要命,她来了。”几只女鬼王嗖地飘进了枉死城,弱水河里的骨头渣冒着气泡儿。鬼差们恭谨地站直着身体,好像等待君王检阅的士兵。
红裙如天外烈火,逼得冥界众鬼不敢视之。
那姑娘信步走来,眼眸若浮云上的蓝天。她竟有一双蓝色的眼睛。
“你是精怪?”
鬼差急忙拉住他,“郎君慎言!这位大人……”
姑娘慢悠悠地啃了一口手中的红果,看了鬼差一眼,鬼差立即面色煞白中带着黑气,一头旺盛的黑发烧得一根不落,还冒着几缕青烟。
“他留下。”
尔等滚吧。
众鬼及鬼差识相地一溜烟消失不见,方圆几里,鸦雀无声,连弱水河里的骨头渣都安静了。
姑娘踢了踢裙摆,身下出现一把十分破旧的木椅,她支着腿,仰坐其上。
“别有四千年,许久不见。”
那人眉间有疑。
姑娘袖中飞来一只箭,眨眼从其胸口穿破,飞回袖中。
“障业已破,还留这副身躯作何?”
金光裂开,现出一道灵体,那灵体,黑发坠地,上无饰物,容貌与身躯有九成相似,眉宇更温和些,袭着浅绿色的长袍,手腕上有一串圆滑的念珠,除此,再别无一物。
竟怎么看也是个温温和和的女子。
将将醒转,有些恍惚,一双长眸打过来,还添了几分慵懒。
“泰逢?”
姑娘蓝色的眸子有点点笑意,又板着脸,嗤之以鼻:“辗转凡尘几世几载,才勘破区区皮囊,出息。”
“师尊,多年可安好?”
泰逢手里现出一颗黄色的果子,红唇轻启,咬了一口。
“只顾着蕴养你的肉身,整日里无趣得很,山上的精怪都敢笑话他空有名山大川,却养出了一个愚徒。”
又用力地咬了一大口,眉眼带笑地看着她。
“当年多少仙界优秀的后辈想入山修习,却被你横插一脚,这些年来,你的闲言碎语可不少,都盼着你步入歧途,成为三界笑柄。”
“你这一遭虽然走得不易,但勉勉强强还能入眼。”
果核落入弱水,惹得河中骨头渣竟相啃食。
“走,咱们回去。”
泰逢伸手欲拉人,却是连衣角都没有碰到,一股波动荡漾开来。
她抬眸间,便好似波涛翻涌。
“在冥界,既能随意控制灵体,又能瞬间将其送入轮回道。”
“转轮王,你居然坏我的事!”
阎罗森森,鬼气充盈,正殿中,执掌冥界的君王,苦着脸。
心中骂道:好你个转轮王,平日里处事全凭喜好善恶也就罢了,何必要招惹到这克星头上。
阎王捋了捋胡须,又大吸了几口鬼气,从容地看着殿外。
不一会儿,一个红色的人影,怒气冲冲地走过来。
“小泰逢,柳州盛产的天浆果,过来尝尝。”
案上墨玉黑盘里置着满满当当的红色水果的籽,凡间有些地方换作石榴,不过她的道场夏州从来长不出此果。
泰逢倒也不客气,捧起黑盘,靠在黑色柱子上。
“叔,咱首阳山可就这一个独苗苗,老实交代,你们到底在打什么注意?”
“玉清小真人洗尘归来,乃首阳之幸事,三界之福气,旁人恭贺都来不及,谈何打主意?”
泰逢用一种看着你睁眼说瞎话的眼神望着阎王。
“不打什么注意,难道是来送造化的?”
“小泰逢不愧是我族的骄傲,九天之上都寻不到你这般聪明伶俐的了。”
阎王黑红的面庞挤出几分笑意。
“行了行了,若没有能让人垂涎欲滴的肉,必然是撬不开你这老赤乌的嘴。”
泰逢悠悠地拍了拍手。
“我也不耐烦听你的违心之言,走了走了。”
流动的时空内,四周十分寂静。
“真人,此间事之一二我已详尽于此,前方便是遗州。”
“此去珍重,有劳。”
转轮王弯腰,抱拳相送。
“不必。”
玉清真人回礼,消失在一片光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