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大荒，曾订下三件天神盟约。

　　一曰神花曼珠沙华，白株盛于天界，红株绽在冥界。天界大悲，冥界大喜，方可盛开；

　　二曰神兽鲲，以龙为食。每十万年现于六界，化作骨血附身海族，彼时海族必降生一女；

　　三曰轮回，凡人轮回过孟婆庄，饮孟婆汤，仙人堕轮回井，天人此道经入凡间，再不可升仙。

　　却有五神，入冥界求孟婆汤。

　　一为自保；

　　一为赎罪；

　　一为别离；

　　一为至亲；

　　一为挚爱。

　　--

　　太初二十万两千三百一十四年。凡间自岁首便是大旱，整整八个月不曾落得一滴雨。田亩作物枯萎，河涧干涸断流。海内八荒山火肆虐，生灵涂炭，百姓祝祷献祭皆是无用。只待到了九月初一，暴雨突至，却也和大旱一样，没有一点儿征兆。

　　雨一连下了十日。说来也怪，原本早就枯死的稻苗谷物一夜之间竟得复生，就连河道里的游鱼亦是如此。时至秋分，收成比起往年甚至多了一倍不止。

　　--

　　“回禀天帝，子时过，凡间已开始落雨。除此之外，四海浪潮翻涌异常。”

　　九天之上紫微宝殿，天君和天后正坐于大殿中央，听着二天门龟蛇二将的回答。凡间的海里传来的忽强忽弱的轰鸣响彻整个大殿。

　　“凡间这场大旱，天君命雨神和龙王降雨皆是无果，现在天相突变，想来必是生了变数，莫非......”。天后顿了顿，侧身端瞧这位天君陛下的反应，见对方面色无异，便没再说话。

　　天君五根指头轮流敲着膝盖，发出微乎其微的声响，半晌没有做声。高阶之下，立着的众仙也都是一副噤若寒蝉之态。或有些胆大的也是小心翼翼地挑起眼角，透过余光瞧着列首的大殿下怀煜。

　　可这位六界尽晓的当事人，却面无波澜，平静得好似这位刚刚出生的海族女儿，是他人未过门的妻子。

　　“陛下，依老臣之见，这凡人的婚约都是非出不可违，非约不可断的。更何况，这桩婚事是天君和海君一早订下的，岂有这轻易毁约之理啊。”

　　说话者红衣拈须，手制长杖。须眉尽白，可面容仔细端详依旧是俊朗无疑。不是月老，又能是何人？

　　话音打破了许久的寂静，语毕，天君舒展开了微蹙着的眉头，缓缓开口:“正是，既如此，怀煜，此女与你的婚事就此定下。加上涿光与天虞的婚事，天界也是时候好好的热闹一番了。”

　　此言一罢，殿内的气氛才渐渐回暖过来，众仙附和，纷纷向两位殿下和天虞公主道喜。唯有天后，端坐着的姿势略微后仰，雾色的指甲生生扣进了掌心。

　　天虞公主笑容温婉，也透着十足的英气。一旁的涿光殿下向众仙回礼，亦是一笑算是回应。

　　--

　　入夜的天界不存在更深露重这种说法。所见的昼夜星辰，朝露夜霜不过是仙倌仙姑们的司职罢了。怀煜立在一棵挂着星星的柳树旁，这柳树的树干足有三人抱那样粗壮。飘逸的柳条上挂着密密麻麻的红布条，伴着夜风摇曳。白日里不见繁星，倒是和凡间祈愿的树没什么两样，只是到了夜间，细碎的闪烁映入树下的轮回井，却是比那银河还要夺目几分。

　　“凡人只道天人无忧无虑，可知这些堕入轮回井的天人，是比那凡人还要苦三分。不过，谁又能料到，六界性最凉薄的烛龙殿下有一日也会望着轮回井出神至此。怎么？莫不是动了凡心，也想下界了。”来人背手信步，步伐同语速一样不急不缓。

　　怀煜紧蹙着的眉头只稍作舒展，用手拨开轮回井里缭绕的云雾，没有抬头。

　　“今日一见，如此这般的凉薄，感受如何？”

　　那人略耸耸肩，不再回答。他自知两人虽算得上亲近，但仍旧身份有差，打趣他的话，断不敢说多。

　　怀煜直起身子时，双目里尽是血丝，也不知轮回井里何物，让他凝神盯了这许久。然后缓缓阖上双眼，又抬手慢慢揉着太阳穴，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食神这是忙罢了？”

　　“殿下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天上不比凡间，你们这些天神只有想吃与否，又哪比人间烟火气呢。”厨神白檀不同其他天神天将，他部下的各方灶府君是各在凡间，他也不必每日供给天界吃食。如此一来，他怕是这天界最清闲的神仙了。

　　“不过我今日远远走来，就发现殿下周身笼罩着水泽气息，想必是已经去见过海君长女了。”白檀说话间缓步走到怀煜身边，甩甩衣袖，找了半生柳下一块略平整些的石头落座。

　　“嗯。”

　　怀煜说话一向如此，白檀早已习以为常了。惜字如金，是他除了凉薄给人的另一个印象。见他不愿多说，自己也没再问。

　　那孩子样貌灵秀，爱笑又不怕生，初见他时不哭也不闹，脸上的酒窝显得模样格外讨喜。回忆到此，他那冷漠了千百年的脸上竟也浮现出一丝笑意。

　　--

　　天界日月易蹉跎，人间转瞬逾千年。

　　自怀煜教会沅芷腾云驾雾，她便隔几日就偷溜进天界，又自知不太合天规，来时就常带着人间的糕点佳酿打点各方。一来二去，就连最是铁面的天门神将都与她熟络起来。

　　这日正值她千岁的生辰，怀煜早早下界与她庆生。

　　这日，天界遍地开出了白色曼珠沙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