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兔投西隅,金乌出甘渊。
再次见到小人时,他不像初次见面般痛苦,安安静静地靠着树干坐下,阳光碎影,斑驳的树叶下小人微微笑着。
“石头?”试探地叫了一声,似是听到了熟悉的称呼,小人抬头看向姜珣,乌黑溜圆的眼瞳水润润的,直叫人忽视他身上的肉瘤吐息。
“给,拿着它。”
把壬朗珠递给小人,石头伸出肉瘤覆盖的双手怯生生地接过。似是感受到珠子里充沛的水汽,珠子下的肉瘤往回缩了缩,石头的双手肉眼可见得小了一圈。
“把它吃下去。”
壬朗珠一入腹,便化成百川四流冲刷着无处不在的厚土珠。
肉瘤渐渐隐没,现出一个粉雕玉琢的男童,七八岁的模样,新奇地伸手伸脚感受着自己焕新的身体。
感受到石头小人欣喜的情绪,姜珣也展颜欢笑。
这不是梦,她只是不想小人以之前的形态存活,而她也做到了。
“你叫什么?”
“石头。我叫石头!”
“那你之后想做什么?”
“仙人爷爷……山神……我想找妹妹,我妹妹叫红花,可好看了!”
一阵迷茫后,石头想起了灵魂深处的记忆,这是曾经支撑他度过一个又一个他并不理解的苦痛的执念。
“找妹妹啊,那石头要往哪边去?”想到笋山密室里玉简的成书时间,姜珣不知该如何与眼前的小孩述说历经几百年的物是人非。
“北边?北边……仙人爷爷在……”
“石头不是要找妹妹吗?”
“对,妹妹!妹妹掉下山了,我没拉住她。”似是想起了什么,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没来由的悲伤充斥了石头内心。
“那我们就学学怎么飞吧,会飞了就能拉住妹妹了,是不是?”
姜珣将《养灵诀》一字一句地解释给石头,在救妹妹的信念下,石头听得很是认真。
而身负厚土珠、壬朗珠这样的灵珠作为器灵根,石头的天赋不可谓不高。
而厚土珠作为金丹修士的法宝,其蕴含的灵气即使不补充也能将石头堆到筑基后期了,他缺乏的只是对修行的理解。
能调用起身体内残余的厚土珠外溢的土灵气后,石头便没了灵气的桎梏,很快就养灵入门了。而被厚土珠改造过的身体,距离练气小成也只差石头对自己神魂的理解。
一旦石头生出灵识,他便能直接以灵气筑基。
亲眼见证石头势如破竹的修行,姜珣也获益良多。
以千里沃野为阳,浩荡江河相伴为阴,阴阳相济,虚实相生的景象构成了石头的丹田内景。
虽然仍未到达练气大成之境,但姜珣摸到了筑基的边。
“石头,等你会飞了就能去找妹妹了,但除非你丹田内的珠子受你掌控了,否则你不能去北边,知道了吗?”
你口中的“仙人爷爷”可不是什么好人啊,想到这里,姜珣对着石头又是一段千叮万嘱。
“我知道了,姐姐!”
“那就好好修行吧,愿你我再见在花好月圆之时。”
……
离别小人石头,了却心头大事,泯灭入魔之念,圆满完成此行的姜珣坐在一叶青舟上,悠悠飘向景虚宗。
路上,姜珣查看她从翟禺处得手的小储物袋,内里灵药颇丰,甚至还有一颗垂菟果。
想到挤在一个封灵盒里的两颗垂菟果,姜珣忙掏出自家储物袋整理起来。
——
《砀魔》载:
我叫李石头,石头是小名,大名未取,爹娘都说等我大些再想。家中还有一小妹,叫红花,也是小名,盖因她笑起来比娘亲的秋海棠还好看。
我不喜欢石头这个小名,但是村里其他人都叫驴蹄子、狗蛋,我的名字也还不错,就这么叫着吧。
这日我和小妹上山采野果,我不想小妹来的,但小妹一哭,我就带她上了山。
到了山头,我看到山崖下有红光,我探出了身子想看看是什么。
亏是小妹拉住了我。
但小妹下去了。小小一只,愈来愈小,直到粉身碎骨。
我听到了小妹柔弱脊背撞击山石的闷响;我看到了小妹睁大双眼里的惊诧被血液覆盖;我摸到了小妹模糊的身躯,虚幻的手穿过了破碎的色彩。
“我死了吗?”
我的身体还跪在崖边,被仙人提起。仙人像话本一样冯虚御风,牵住了我的手,把小妹拼凑成原本的模样,比红花更娇艳。
仙人笑了起来,很好看,是我短短八年人生里见过最完美的笑容。
但我更喜欢小妹把脸笑成一团的样子,肉乎乎的,还有口水和鼻涕。
小妹会抓着我的衣角给她洗脸,还要给她梳上两个羊角小辫,最后亲手给她戴上娘种的秋海棠……
我的手好像能动了,我看到了我的手指微微颤动;我的双眼缓缓睁开,我看到了我自己。
但是仙人好像很高兴,他围着我不断念着我听不懂的咒语,我头好痛。
我想起了家中爹娘,没有人再扯爹的胡子了,也没有人再摘娘种的花了。
我醒来了,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梦里的我有妹妹和爹娘,但是梦就是梦,和所有梦一样渐渐地模糊、被我忘却。
仙人看起来不开心,我想,我该多陪陪仙人。
仙人走了。
我一个人坐着、躺着、活着,跑、跳、大叫却都没有声响,仙人喜欢安静。
我又做梦了,梦里的我有妹妹和爹娘。
我想,妹妹该喊我起床了。
我想,我该给妹妹洗脸了,嗯,还要摘娘种的秋海棠,最漂亮的一朵才配得上妹妹。
梦真好啊,做了几百年都不会厌烦,我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