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有着和夕阳一样橙红的颜色,”
姜珣顿了顿,突然撇过头,不让自己的视线停留在言羡鱼的脸上太久,换了种形容词说道,
“是一种温暖的水果。”
“温暖啊,”言羡鱼放下茶杯,“我还是更习惯芗林椰浆这样的甜水。”
抱住小青蛋来到桌前,姜珣加热茶壶,将桌上的黑蚁码到黑鸦合子上翻手撇到桌角,理清了桌面,姜珣也抛开了脑中杂念。
她正襟危坐地与言羡鱼饮茶。
一时间,小核舟这小小的茶桌上只有橘红茶的香气在蹑足游荡,鸦默雀静。
姜珣不欲与言羡鱼继续不着头脑地闲聊,眼前人可是她们焦思苦虑的罪魁祸首之一。
“你来做什么?”
她略显犹豫地看向言羡鱼。
与言羡鱼对坐桌前,蓦地静悄悄的空气安抚了心境低落烦躁的姜珣。
而没了虚无胀大的躁郁,另一种心情开始显露。
她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的小核舟被人入侵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不单单是言羡鱼的来去自如,她与紫阴河也前所未有地近了。
但或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壮志,或是对性命被人拿捏的破罐子破摔,加速跳动的心脏给了主人力量,从尾椎到头颅,姜珣昂然挺坐,心气不低反涨。
她已经分不清看到言羡鱼的无目之脸时,心中升起的是原始的对残损的缺憾还是对怪异的抵触。
后者似乎察觉到姜珣的忌惮,收敛了周身气场,神闲气定地端坐,嘴角的微笑愈发娴静,熟络地好似是姜珣一个贴心的密友。
“我想要一双真正的双眼,能看到橘子在你眼中的色彩。”
言羡鱼摆弄着空空如也的白瓷茶杯,低声说道自己的诉求。
她精准地捕捉到了姜珣的恻隐之心软肋。后者嗅着橘红茶香,定定地愣在言羡鱼的眉框里。
不论从哪个种族的角度看里,姜珣的年岁都不大。一个天资卓越的初入道的修行者因感受到仙凡之别是最易骄傲的,同时其俗躯的怜悯之心也最重。
她是言羡鱼盘算的绝佳的猎物。
“你的眼睛,要用千万生灵的性命来固化吗?”
姜珣目光坚毅,这一刻,她并没有感受到高阶修士独有的威压气场,也没有与玄奥道行对峙的惶恐。
被斫皎带在身边的钥维、勇于反抗的不减反增的复吉军、努力活着的输出物资的桃花源都是历历在目的鲜活的生命,她可不会轻易就被言羡鱼蒙混过去。
“人类的神明都不在乎他们一时的生死,你是什么立场?”
言羡鱼似乎起了兴致,拿起滚烫的茶壶,眯睡的猫儿悄悄支起了身子,毛发下的爪子开始动弹。
“我只是一个人,不是法官也不是祭司,看不到的察觉不到的不公我管不了,但近在眼前的惨剧我怎能不阻止?”
闻言言羡鱼点了点头,脖肩衣物上的猩红眼瞳眯了起来,颇为专注地等待姜珣的话语。
“神明看到的是人类代代相传,我看到的是这一代人即将流离失所、仓促结束本就短暂的一生。
“在真正的长生者眼里,二十年与四十年、二年与四十年或许都没有长短区别了,只要不赶尽杀绝留有火种即可。
“就如我看蚂蚁一样,分不出多少,更分不清个体差异,它们再怎么蜕变也还是蚂蚁,只知有个蚁窝筑在那里,它们便会一直在。
“但我作为修士尊重蚂蚁的生命,尊重它们为了活着与蜕变所作的努力,也尊重二十年与四十年寿的区别。”
趴在圆圆的黑鸦合子上的黑蚁不知是滑了下来还是自行活动,爬到了桌子中央,两根细弱的触角摇摆,追溯空气中的茶香源头。
将杯中茶淋在黑蚁头上,看着黑蚁光亮的身躯,言羡鱼轻笑肯定道:
“希望日后你走得远了,还能如此胸怀天地。不要多想,这句话是我的祝福。”
又是予人类自由,又是尊重人类短暂的生命,在羡鱼眼里,姜珣的心态真的像一位天地化形的钟爱人类的母神。
只不过,这样的心态在暮冥域可活不长。草木尚争土地与阳光。
真好奇是什么样的世界能浇灌出这样的修士。
罗裙上的猩红眼瞳左右转悠,却得不到答案。
“海边没有海啸。”
姜珣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她随即紧盯着言羡鱼的特殊面庞生怕错过其上极细微的表情变化。
无目颜容仿佛是精雕细琢的雕塑,精美而静止。
“我能掀起海啸,亦能平复,这是我的力量。”
“你也有不伤及无辜的办法。”姜珣很笃定。
“是啊,我能让这个世界泡在水里而如常数年,顺手可为之。”
放下茶杯,言羡鱼双手交叠支在下巴处,眉框间好似真有一双洞彻心扉的慧眼眼波流转挑逗姜珣的思绪。
“你要映照的是「玛玙」。”
言羡鱼没有反驳,我找的是对的。有了这个认知,姜珣有种赌赢了的快感与随之而来的底气与舒心,她继续往下说道。
“玛玙是巫信奉的天神,祂没有类人形象,在晋、楚多以百眼羽玉为象征,在乔则为飞鸟,人类源自于祂。治都界中楚、乔仍信奉祂,但晋国之地,巫被猎害,晋王荒废大祭、另辟火道,实乃渎神之举。”
“说得不错,泽民向我控诉过晋王的暴政。但——”
“你和王宫的合作我们也可以做,复吉军的力量辐射各地,比王朝官吏只会更有效率。”
“王宫那位希望我带他上天,你呢?也要上天吗?”
“天?我没想过,”小核舟的顶上的木质结构间垂着纱灯,光晕透过纱在舟舱内上下漫延,姜珣正色道,“民众们会配合你制造出一面水镜,我只希望你能‘顺手’避过他们的性命,这是相辅相成的事,对吧?”
既然凭他们无法避开天洪,那就让天洪小心行路。
“不是他们,是你。”言羡鱼摇摇头。
姜珣的心悬了起来。
“玛玙是两只孔雀,我要两只眼睛。”言羡鱼指着自己的无目之处。
“闻典司那位与其中一只孔雀有嫌隙,而另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