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席卷,墨云千重,寒江怒号,浪水腾如白龙。禹国东南丹州的双龙江边站了一青衣男子,望着对岸被一丈多高白浪击打的赤色山岩,喃喃自道:“也不知道这是要下多大的雨,我还是快些去和三师兄汇合吧。”
男子再望了江上疯吼的波涛一眼,皱着眉折身而去,自一处秃秃的赤岩石上顺着两尺多宽的石梯往下走去,下完山直奔大路,只一刻钟便进入一小镇的街道上。
街上不复往日的热闹,少有的人们也是行色匆匆,天愈发黑起来,风呼呼吹着,路上烟尘四起。
男子箭步走向街道深处,又来了一阵大风,将道旁一个木制小货摊掀到自己前面,各色的面人散了一路,耳后只听到一苍老的声音道:“我的摊子”。男子疾步追去,将那木质的小摊抓住,回头时已见一个老人勾着身子捡掉落在街上的面人,男子从自己这头帮着捡了三个。
那老人走上来道:“多谢你了,年轻人!”男子还未答话,那老人看着他的服饰佩剑,又道:“哦,你是陵山派的弟子。”
男子一面道:“是,老人家,这面人有的坏了。”一面将摊子交还给老人。
老人道:“坏的就不要了。”
“给你。”男子将捡起的面人递给老人。老人笑道:“看着快下大雨了,我正收摊呢,结果摊子被风吹跑了。诶,少侠,看这天要下大雨,你到我家去避避吧。”这话才说完,就听见嗒嗒的声音,雨点打下,地上开始湿起来,一老一少身上被雨点砸着。
老人将面人一把放到摊子的小柜里,接着拍了男子的肩头道:“走吧,我家离这不远。”
男子解开腰间的一个小小布袋,伸手往袋中拿出一物,竟是一把伞。那伞眼望着分明比袋子大许多,袋子却装得下。那老人目瞪口呆,男子见了老人神情,明白他所想,道:“这是乾坤袋,能装的东西多的很。”那老人这才笑道:“你们修道学法术的就是厉害呀!”言语中尽是赞赏之意。
男子道:“老人家,我先送你回去。”说着就拎了老人的货摊,再道:“要往哪走?”
老人指了自己左前方的一个路口,道:“从这个路口岔进去,再往前走一段就到了。”
男子道:“好。”一面扶了老人一面依言往前路走去。
待把老人送回去,男子循着旧路赶到镇上一家名为“天福”的酒楼,店里满座,才收了伞,便听到一熟悉的声音道:“哎呀,荆师弟,你可算到了。”
男子回道:“对不住,让师兄久等了。”男子抖了抖伞上的雨水,这时又听到一个声音道:“彦白,快先进来吧。”
荆彦白听出这是自己二师兄林朝辉的声音,循着声音望去,果然见林朝辉坐在门后的一张方桌上,荆彦白道:“二师兄你怎么也在这?”
林朝辉道:“这次派出去的师兄弟就你们两个没回来,师父担心你们出事,让我到镇上接应你们,没想到在这就遇到飞信。”
荆彦白进了店门,道:“算算也只有半个月就到三年之期了。”荆彦白还未坐下,就听到三师兄吕飞信愤愤道:“让他们来,让他们尽管来,姓风那女子的事……”这时林朝辉拍了一下吕飞信左臂,原来吕飞信方才说话话音高了几分,惹得周围的其他客人朝他三人看来。
荆彦白看着自己的两位师兄,一个一脸严肃喝茶,另一个把话生生憋下去,一脸不快。
林朝辉道:“荆师弟,你先吃点东西,雨停了咱们就回去。”
荆彦白拿起一个摆在桌上的素菜包子,再看两位师兄,脸色已恢复如常,这时却没人再说话了。
荆彦白道:“师兄你们不吃吗?”
吕飞信道:“我们已经吃了十二盘包子了,这留给你的。”
林朝辉本在喝茶,急忙将茶吞下肚,道:“是你,不是我们,包子我可是一个没尝啊。”
荆彦白知道自己的三师兄食量大,倒不觉得惊奇。
吕飞信道:“那师兄你吃了饭菜了嘛。”
林朝辉笑道:“哎,像你一样也不错,每次出门师父给你的盘缠都比别人多不少。”三人齐笑,吕飞信压低声音道:“不过你们别和师父说,有几次下山我钱不够用,还是同四师妹借的。”
荆彦白道:“我也听其他师弟师妹说,他们有时下山盘缠花完了就会去找四师姐拿。”
吕飞信道:“你师姐是郑家的二小姐,郑家富可敌国,她平日里待人大方,也难怪只要有事,谁都会去找她。”荆彦白咬了一口包子点头。
林朝辉道:“这事我怎么没听说呀,这样可不行,要是传出去了咱们陵山颜面何存,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苛待弟子呢。再者,星河家中富有那也是人家郑家的,与咱们陵山何干,怎能让郑家替陵山花费。”
吕飞信面红,小声道:“这,这只是弟子们私下的事。”
荆彦白道:“我倒觉得二师兄说的不错。”
林朝辉道:“我问你们,这样的事多不多?”
荆彦白想要答话,吕信飞抢道:“二师兄,你不会要告诉师父吧?”
林朝辉道:“你说呢?”
林朝辉这样说,吕、荆两人都知道他定是要同师父禀报了,吕飞信后悔不迭,暗想不该一时嘴快将这事说出来,他自己心中有愧,红着脸道:“大家也不是总和四师妹借钱的。”
荆彦白心想道:“还好我没和星河师姐借过钱,不过二师兄要把这事告诉师父,其他师弟师妹会不会受罚呀,还有三师兄。”想到这,荆彦白道:“二师兄,借钱的事好像也不是很多。”
林朝辉朝他二人各看了一眼,道:“这样的事定是有一人借了,让其他弟子知道才会不断去和星河借钱,就算现在不多,日后也会多起来,那时候就要不得了。”
吕信飞知道自己这位师兄所说有理,不敢反驳,更不敢看他,荆彦白则拿着刚吃了半个的馒头看着林朝辉想道:“二师兄和师父越来越像了。”
林朝辉看了一眼自己十六岁的师弟荆彦白,看他神色淡然,想道:“看来五师弟没做过这样的事。”
“每次库房的师叔都是算够了才将盘缠给我们的,不过想来借钱的弟子怕是有自己的难处,近来事情也多,我只能和师父提这事,没法一一详查了。”林朝辉说完叹了口气。
吕飞信和荆彦白松了口气,两人不敢再说话。
风雨相挟,两者竟像是要比个高低,风愈紧雨势愈大,雨声飘飘忽忽入耳,将店里人们说话的声音盖了大半。
不知过了几时,雨势渐小,却仍是天昏地暗看不出时辰。客店里已散了一些人,荆彦白道:“要不要回去了?”
林朝辉道:“雨还下着,再等等。”
如此又等了小半个时辰,雨声全消,三人才结账出门。
出了小镇,到了无人烟处,三人各自御剑而行。才下过雨,白雾横空,目难视物,几人不敢快行,将近半个时辰才回到本门陵山。
陵山本是丹州境内的一座无名山,山高峰尖,陡崖丛生。饶是如此,不知哪朝哪代的道人在这危崖上辟出了栈道、道庙,供有心人修习。后来天灵、和虚两位道长将这无名之山取名为“陵山”,前往陵山修习的人多起来。又过几代,这些人中修为最高的无恒道人成了众人统帅,也是这时成就了陵山这一门派。门中多是俗家弟子,修习的法术却源于道家。自世人知道陵山派以来,已有九百多年。陵山周边连着几座小峰,均和陵山一样是红色砂岩,红层相覆,处处可见赤壁丹崖。
此时三人虽回到陵山,但白雾隐去陵山真身,全然瞧不出半点赤色。守卫陵山山门的一个弟子看清三人,恭敬道:“二师兄、三师兄、五师兄,你们回来了。”其他五个守门弟子也望着林、吕、荆三人。
林朝辉道:“嗯。”
吕飞信道:“怎么加了这么多人守卫。”
林朝辉道:“边走边说。”
吕飞信道:“是不是和姓风的那女子有关。”
荆彦白原走在林朝辉、吕飞信身后,吕飞信问完这话时,急忙赶了上前与两位师兄并行。
林朝辉道:“不止,近来陵山出了许多怪事,师父在各个关口都加派弟子守卫。”
吕飞信道:“是那女子指使人干的?”
林朝辉刚想要答话,便听到从山下传来一阵狼嗥,吕飞信一脸不可置信,道:“这,这是狼?”
林朝辉苦笑道:“可不是。”
陵山是陵山派弟子的修习之所,设有各类结界,又有磅罗鼎、玄天宝镜、九龙神印几样厉害法器镇山,百年来各种凶禽和邪物从不敢靠近。陵山弟子在陵山附近从未见狼,正如此吕飞信听到狼嗥才觉惊讶。
林朝辉停步不前,吕飞信道:“你做什么?”
林朝辉背手道:“你们听着。”
吕飞信、荆彦白不明所以,两人瞧着仰面望天的林朝辉。这时又传来一阵狼嗥,与刚刚那狼的声音不是一个方位,接着狼嗥四起,像是相互应和,良久不歇。
荆彦白道:“这狼不是独行的吗,听这声音,怕是一群一群的。”
林朝辉道:“听说狼只有在没有东西吃的时候才会聚在一起,看来我们都被盯上喽。”
吕飞信道:“不行,我要先去见见师父。”说完便迈步向前,林朝辉、荆彦白随后跟上。
荆彦白道:“二师兄,那大师兄一人在桑苑会不会出事呀?”
吕飞信止步转身,道:“诶,是啊,桑苑不比陵山其它地方,若有狼群出没真的够险。”
林朝辉边走边道:“师父本想让大师兄回戒律院,在那里受罚也是一样,可大师兄执意留在桑苑,其它师弟去劝大师兄他也不听。”
吕飞信道:“大师兄这是何苦呢?”
不知不觉,三人已行至陵山派的议事大殿外,吕飞信、荆彦白却被眼前景象惊住。议事殿外原生了两株槐树,已有百年,往年五月间,这两株古槐已长的枝叶繁茂。如今眼前看到的确只有一棵枯木,干枝裂纹,生气全无,竟比不得它们往年冬日的样子,另一颗则不见踪影。
荆彦白道:“二师兄,是不是出事了。”吕飞信也望着林朝辉。
林朝辉道:“先去见师父,到时再说。”
吕飞信抢步走在最前,一脸怒气,进了议事大殿,见自己的师父顾灵夫与师叔秦业正对着一张纸看。顾灵夫与秦业也见到吕飞信三人先后进来,顾灵夫道“师弟,先把图纸收起来。”秦业缓缓将图纸收卷。
“弟子林朝辉拜见师父、师叔”。
“弟子吕飞信拜见师父、师叔”。
“弟子荆彦白拜见师父、师叔”。
林、吕、荆三人齐躬身行礼。
顾灵夫道:“好,回来就好。”
吕飞信道:“师父,殿外的古槐好好的怎会死了?是不是姓风的那党人搞的鬼?还有山下那些狼。”
顾灵夫道:“到如今我们都没有见到风姑娘的人。”
吕飞信在师父面前不敢造次,平声道:“那是怎么回事?”
荆彦白道:“要是风姑娘她们的人倒好,大不了大家把三年前的事了结了。若不是,这样的异兆,绝不是什么好事。”
顾灵夫微笑着看了一眼荆彦白,又道:“怎么样,祖师们的法器都送到了吗。”
吕飞信与荆彦白先后道:“送到了。”
顾灵夫点头道:“那就好。”
吕飞信道:“师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真不是姓风那伙人干的。”
顾灵夫道:“不会,狼只集聚,草木凋零都不是人力可为,再说陵山再不济也没到任人摆布的地步。”
吕飞信重重点头。
顾灵夫道:“飞信,有事要你去做。”
“师父,何事?”
顾灵夫道:“狼对我们修习之人来说算不上威胁,但山下的村民没有那么大的能耐,为免狼伤人,你明日带着师弟师妹们去山下驱狼,把狼送回那些没有人烟的密林。”
吕飞信道:“好,弟子知道了。”
顾灵夫道:“记住,不要伤狼,也别让狼伤了人。”
“是!”
顾灵夫转身从书案上拿了两封信,第一封递给荆彦白,道“彦白,这封书函你明日送往祁州,要亲自交给郑公。”荆彦白知道师父所说的“郑公”即是自己四师姐郑星河的祖父郑茂极,也是郑家的当家人。
荆彦白将信拿过,见信封上写着“郑公茂极亲启”六个大字,心想道:“亲启,看来这信不是祝贺郑老生辰这么简单。”
郑茂极将孙女郑星河送到陵山学艺八年,一年中郑星河都住在陵山,但每年郑茂极生辰这一个月都要将郑星河接回家去住,也让一家人团聚。郑家自传有一套功法,历代修习。郑茂极年长顾灵夫一辈,修为精深,亦多受众人推崇,德高望重。顾灵夫因收了郑星河做弟子,自身又敬服郑茂极,每年郑茂极过寿都会派弟子送贺信、贺礼前往郑家。郑茂极生辰正是五月二十八这天,算来后日就是了。
顾灵夫道:“贺礼我已让库司的弟子备好了,你明日过去拿。”
荆彦白道:“是。”
顾灵夫又道:“记住,要亲自交给郑老,不要让人转交。”
荆彦白问道:“师姐也不行吗?”
顾灵夫道:“对,就是你师姐也不行。”
荆彦白道:“是,师父,弟子明白了。”
顾灵夫将手中的另一封信递给林朝辉,道:“朝辉,你将这书函送到弥苍派谢掌门手中。”
林朝辉双手接过信,道:“是,师父。”
吕飞信偷眼望去,只见信封上写道:“仁公谢像亲启”
顾灵夫在殿中走了两步,道:“从这到祁州和弥苍,你们师兄弟尚可同路到安阳,到了安阳你们再分开。”
林朝辉、荆彦白齐道:“是。”
顾灵夫道:“那你们先回去吧”
“是”。林、吕、荆三人依次退下。
待三人走出议事殿,秦业道:“师兄,只是送信,不会有事的。”
顾灵夫道:“许是我想太多了。”
林朝辉三人出了议事殿,吕飞信道:“咱们陵山和弥苍这几年来往甚少,师父怎会突然给谢掌门送信,还要二师兄你去?”
林朝辉道:“我也不知道。”
吕飞信道:“对了二师兄,我们走了不过一个月,那棵槐树枯死多久了,另一棵去哪了?”
林朝辉道:“十几天前吧,反正是月亮特别圆那几天晚上就开始听到狼叫,隔了一两天两棵槐树就枯死了。右边那棵槐树是前几天倒的,好在是在白天,师叔又正好在殿外,不然这议事殿不塌才怪。”
这时天色渐暗,山下的狼叫得越发凶起来。荆彦白道:“有没有加派夜间巡视的弟子。”
林朝辉道:“嗯,已经加派人手了。”
吕飞信道:“这狼猖狂,桑苑又没有结界,我真担心大师兄。”
林朝辉道:“大师兄修为在你我之上,想来那些狼也伤不了他,怕只怕其它妖物。”
荆彦白道:“是啊,如今连狼都敢在我们家门前闹了,何况那些会点法术的精怪。”
吕飞信道:“哎,要不我们今晚偷偷去桑苑和大师兄作伴,要真有什么事我们也能帮他。”
荆彦白道:“好。”
林朝辉摇头道:“我可不去。”
吕飞信嘴一撇,道:“那我和老五去。”
林朝辉道:“有师父守着,大师兄不会出事的,你们就别操心了,明天你们都有自己的事呢。”
吕、荆两人一愣,荆彦白随即明白,道:“哦,原来师父也偷偷去看大师兄。”
林朝辉道:“可不是,听见狼嗥的第二天晚上我和九师弟偷偷去桑苑看大师兄,结果在桑苑外面看到师父,他待了很久。第二天师父就让大师兄搬回戒律院,谁知大师兄不肯。后来几天晚上我又偷偷去桑苑看了,师父都在那里守着呢。”
吕飞信道:“哦,这样啊,那我们就不去了。”
林朝辉三人已快走到陵山弟子居住的地方杭舍,狼嗥不停,吕飞信正声道:“明天就把你们全送走!”林朝辉荆彦白相视一笑,这时天已全暗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