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青雪一怔，他居然不怕这剑？
片刻，她明白了，他看不见！
看来，现在就算地狱恶鬼来索命，他也会是这个样子。
没想到她刚刚竟要出手去杀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人，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卑鄙……
想到此处，她全身一松，顿时泄了气儿。
“嘶——！”洛青雪从牙缝里吸了一口气：“你这还赖上了是吧？你干嘛非跟着我啊？你爹娘呢？”
“辰儿没有爹娘……”宫辰低头小声道。
“前几天我跟着班主来这里唱《云香扇》的时候，遇到一伙人连续闹事，班主怕再被叨扰，就解散了戏班，让我们各寻出路了……”
“班主？”
“就是彩凤戏班的刘班主，我自小就跟着他。”
几个挑事的就能把一个戏班搞散？八成是那老东西骗他的，她怒从心来，此生她最恨骗子！
“你先起来。”洛青雪拎着他的左胳膊让他站起来，语气也缓和了。
“原来你是学戏的，看你这细皮嫩肉的，倒也适合。”
宫辰紧闭双眼，带着泪痕轻扬嘴角：“姐姐你一定很美，虽然我现在看不见。”
“你倒是嘴甜。”她似笑非笑，“你这眼睛是被刚才那帮杂碎打的？”
宫辰点头嗯了一声。
洛青雪看着他，这么单薄的小身子，要是就此扔下他，下一秒他就会变成野狼的美食。
再一想，其实自己也和他一样无处可去，无非是比他多了点本事罢了，还真同是天涯沦落人呢。
于是她深呼一口气：“那你听清楚了，我可不是什么英雄大侠，跟着我随时会丧命，你不怕吗？”
宫辰低头想了想，面朝洛青雪的方向摇了摇头：“不怕！只要我好好跟着姐姐学本事，就能帮姐姐一起打坏人！”
“坏人？”洛青雪扬了扬眉，“到时候你说的坏人，可别是我！”
“怎么会呢！姐姐，那饼还有么？我还想再吃一块儿……”宫辰说着伸出了小手。
洛青雪按住宫辰的手腕：“有，但你不能再吃了。这饼我还剩一张，要一直维持着找到下一顿饭。”
宫辰砸吧砸吧嘴，吞了一下口水，点点头，把手缩了回去。
“早知道，我刚才就慢点儿吃了，都没好好品品味道呢。”宫辰撅起小嘴，低下头摸摸肚子。
“你错了。”洛青雪的语气变得很认真，“你若跟着我，就要快点吃，因为你不知道杀你的人什么时候来。”
宫辰张着嘴巴愣在原地，震惊地说不出话。
洛青雪早猜到他会是这副表情，没有再说话，只等着他开口。
过了一会儿，宫辰小声地问：“姐姐，为什么那么多人想杀你？以后……如果我学好了本事，是不是就可以保护姐姐了？”
“保护我？”她哼了一声，“你别给我拖后腿就谢天谢地了！天快黑了，咱们赶紧走吧。”
说着就要转身带他离开，却见宫辰伸出手在空中胡乱比划了好久，还是找不到她。
洛青雪就把衣袖重新放回他手中。
他立即抓住，又顺着衣袖摸索着握住了她的手。
“唉你干嘛！”洛青雪猛地甩开他，对他怒目而视。
“啊？”宫辰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他手足无措地站在那，似乎也被吓了一跳，但他很快明白过来。
于是小心解释道：“姐姐，辰儿现在眼睛看不见了，到处是一片漆黑，辰儿真的很害怕，总感觉面前的每一步都是陷阱……所以姐姐你能不能拉着我的手走？”
“拉手？”洛青雪的眉毛都拧成了一股麻绳。
这么多年，她连母亲的拥抱都很少感受到，现在这个陌生少年居然要她拉着手走？
开什么玩笑？
“不是给你袖子了吗？”洛青雪不情愿道。
宫辰低着头小声说：“我，我抓着袖子根本站不稳，还是会怕……”
“胆子这么小啊？”洛青雪嫌弃道。
她上下看看他，黑黑瘦瘦的身子骨在风雪中被冻的哆哆嗦嗦。
以前她一直活在杀戮和利用之中，残酷的训练和虚伪的亲情，已让她完全忘记自己只有十四岁。
她忽然觉得，如果她没长在啸云宗，而是长在一个普通人家，或许眼前这个弱小的少年才是她原本该有的样子。
“哎……”洛青雪低声轻叹，这声音只有她自己听得到。
“你几岁了？”她问。
“十三。”
“我比你大一岁，你就叫我没姐姐吧！”但转念一想，这个“没”字也太难听了。
又想起儿时，在去啸云宗之前，她经常会闻到一股梅花的香气。
虽然回忆早已模糊，但这香味儿她竟记得格外清晰，所以她平时也喜欢用梅花香膏。
所以她又加了一句：“梅花的梅。”
宫辰咧开小嘴儿，笑嘻嘻道：“原来是梅花姐姐！那梅姐姐是答应收留我了？”
“嗯。”洛青雪回应着，“不过你最好记住你说的话，别给我惹麻烦，否则到时候我可没空救你！”
宫辰拼命点头。
“至于为什么有人要杀我……”她冷笑两声，“你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再说他们要的是我，若哪天我被他们杀了或者抓走了，你自寻出路便是，他们不会缠着你。”
宫辰低下头抿了抿嘴，“梅姐姐……你既然肯救我，又收留了我，我定是要一心一意跟着你的。如果你哪天真被抓走了，我一定会去救你的！”
“你救我？”洛青雪大笑了好一阵子才止住笑声，“算了吧，你到时候能逃命比什么都重要，知道吗？”
宫辰忽然心里一酸，却也只能默默点头。他心里已暗暗下了决心，以后一定不能让别人欺负她。
洛青雪看看四周，一片雪白，只有风声习习，毫无人迹。
她道：“那从今往后，你就跟着我吧。我把我会的都教给你，以后再有人敢欺负你，你就杀了他！”
“杀，杀人？”宫辰轻吸一口气，难以置信地惊讶道。
“咳咳……”洛青雪赶紧咳嗽两声，“行走江湖嘛！杀人是迫不得已，最后的手段，一般不轻易使用。”
她心道：还是得先隐藏身份，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宫辰想了想，觉得洛青雪说的很有道理，便乖乖道：“好！辰儿一定刻苦练习，不让姐姐失望！”说着就要下跪叩首，行拜师礼，却被洛青雪拦住。
“别！咱俩差不多大，我可当不了你师父，受不得这种大礼。你以后乖乖的就好了，别的都无所谓。”洛青雪说着，扶他站起。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主动拉起他冰凉的小手，宫辰嘴角一翘，顺势握住，生怕一不小心就滑落。
仿佛他抓住的不是她，而是未来的每一天。
“谢谢梅姐姐！我一定好好听你话！”宫辰笑嘻嘻地说，好像刚刚被揍的事儿根本没发生。
洛青雪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她突然有了一个重要的物件儿，必须要好好保护才行。
这感觉很陌生，以前她想的都是怎么杀人，还从没救过人。
这小子运气真好，居然成了我第一个出手相救的家伙。
她不禁上下打量着他，轻扬嘴角道：“教你功夫的日子还长呢！可是眼下，我身上的银子不多，咱们得先想想去哪儿找食物。”
宫辰表示赞同，然后拼命想该去哪里。
洛青雪看着他苦思冥想的模样，转了转眼眸，憋着笑，开口道：“前面不远就是云江镇，咱们先去那儿看看吧！”
“好！”宫辰笑嘻嘻点头。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忽然兴奋道：“我想到了！我会唱曲儿，姐姐会武功，我们一文一武去唱话本子，一定能赚到银子！有了银子，就不会饿死了！”
“你是说要我去当街卖艺？”洛青雪满脸震惊，即便前几天她快饿死的时候，也从未想过这条路。
“是呀！咱们一起，肯定没问题！”宫辰激动的抬起了握着她的小手。
“胡扯！”洛青雪瞬间沉下脸，甩开他，“我这身本领是用来保命的！怎能拿去供人玩乐？”
宫辰收了笑脸缓缓低下了头，他虽然看不见她的脸，也不知道她的身份，但他自小就清楚，伶人终究是伶人。
天地虽广，从没有他的份。人间有爱，从不属于他。
两人都不再说话，一黑一灰两个小小的身影，在风雪中站立着，似乎要像树一样扎根在这片纯白的雪地里。
许久，宫辰才慢慢抬起头，声音压的很低很低：“对不起……那你看这样好不好？我自己去唱，你只管收钱，不用做其它事。”
看着他被黑布蒙住的双眼，洛青雪心里竟懊悔不该吼他这个柔弱的小人儿。
幸好他现在看不见自己垂头丧气的样子，不然一定丢死人了！
现在听他这样一说，便赶紧顺着话茬道：“好，那到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看谁敢欺负你！”
宫辰也小鸡啄米般狠狠点头：“嗯！我唱过很多次了，我们一定能赚到银子！”
洛青雪看着他模样，扬了扬嘴角。
“今日天色已晚，明早咱们先去给你找个大夫看看眼伤，然后再说别的。”
“嗯！都听梅姐姐的！”
于是刚吵过嘴的两人又拉起小手，一路闲聊说笑，在太阳落山前走进了一间破庙。
破庙里积满灰尘，门框上结满蛛网，佛像已残破不堪，桌案上的贡品早已不见，只剩一些盛满尘土的碗碟，桌案两边的莲花帐幔满是破洞。
洛青雪用雪叶剑将周围的蛛网全部挑掉，又在外面扒拉出一些枯草，胡乱做了一个草垫当床榻，最后找来几段枯枝生了一小堆篝火。
两个人笑嘻嘻地坐在篝火边，相互搓手、哈气，这手心儿里一暖和，身上也越来越暖了。
火光趁得宫辰的下巴光滑柔嫩，呈现出一条金色光边儿，洛青雪看得竟有些入了迷。
夜深了，她还躺在草垫上翻来覆去，看着窗外的风雪，明天会是怎样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