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骨山的黑夜里从来不是寂静无声,宫辰躲着巡逻弟子的视线,很快就到了山脚下,那里站着一个人影,看上去有些熟悉。
“子卿?”他停住了脚步。
“主人!你终于来了!”子卿回首就往他这儿跑。
“你怎么在这儿?”宫辰问。
子卿道:“是邵右使把我放出来的,他说让我在山脚下等您。”
宫辰微微一愣,问:“那他可曾和你说过什么?”
子卿道:“倒也没说什么,只说让我以后好好跟着您,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再回来。”
什么叫“无论发生什么事”?
宫辰惊觉事情有些不对劲,听这话的意思,这家伙应该是做好了一些打算,什么打算呢?想起他刚才认真的脸,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严肃过?
事有蹊跷,他得回去确认他真的安全才可以!
“子卿,你先去九芳宫找青雪。你很少露面,再乔装一番,他们定然不认得你。我回去看看他,再去找你汇合!”
说罢,转身就走,却被子卿拉住。
“主人,您千辛万苦才破了结界出来,怎能再冒险回去?您现在若是回去了,八成要被宗主千刀万剐了!”
宫辰左右为难,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思量过后,他决定先问问青雪的情况。
他唰地展开断愁扇,一朵黑色梅花绽放于扇面,红色的花蕊闪闪发亮。
他对着花蕊轻声细语道:“青雪,多日不见,你咋样了?有没有按时吃饭?义母身体可好?我已经出了万骨山,很快就能见到你了。”
言罢,扇面扬起,那梅花即刻化作一道红色弧光飞向远方,转眼就不见了。
子卿望着他忧心忡忡的面容,叹气道:“主人,天气寒冷,咱们去前面的木屋等吧。”
宫辰点点头,如果一切顺利,不出一个时辰,青雪的传音就会传回来了。
木屋里柴火烧得噼里啪啦,屋里倒是很暖和。
宫辰抚摸着床边灰色的床幔,想起那天曾和青雪在这里缠绵,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
外面极冷,屋里极热,在这冰火两重天里,他只得盘坐调息,好不容易才静下心来。
子卿只在一旁安静看火,也没有打扰他。
很快,一道紫色弧光飞了过来,宫辰迫不及待地再次托起断愁扇,弧光乖乖飞到了扇面上。
然而,传音里的声音没有丝毫的思念,只有冰冷,无尽的冰冷:“宫辰,你既已决定再不见我,为何又来招惹我?话我早已说明白,莫再来扰我清净。”
宫辰大惊失色!
这是什么情况?他何时决定不再见她了?
这明明是他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给青雪传音,可听她的意思,怎么好像一直在和他联络着?
宫辰面无血色,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这让他身上的每个毛孔都泛起寒气。
他仔细想了一遍所有的事情,从青雪那天离开,到他被关入水牢,再到被软禁于玉兰苑,直到他今夜逃出来……
只有两个人提起过青雪的传音,一个是邵惜炎,另一个就是萧俊。
毫无疑问,一定是萧俊,是他在从中作梗!当初他带着青雪的传音来之时,他就觉得蹊跷,现在看来,此人果然没干好事!
萧俊对李兆思言听计从,这次会不会又在酝酿什么毒计?
一想到可能发生的事情,宫辰是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如果他去找青雪真的只是为了雪叶魔魂,那青雪就危险了!
刚要离开,又骤然想起邵惜炎,一时竟觉焦头烂额!为什么事情都凑在一起了?
“主人,青雪公主说了什么?”子卿小心翼翼地问。
“没什么……”宫辰垂头丧气,但很快,他已做好了决定。
“子卿。”他道,“我必须立刻赶去青雪身边,一刻都不能耽误。所以你现在就回天缘居,确认邵右使真的平安无事,再来九芳宫找我。”
“属下遵命!”子卿利落抱拳应下。
两人当即各自离去。
天幕江畔,青梅山下,洛青雪已经和母亲一起进入了结界。
结界里星光璀璨,溪水潺潺,鸟虫低鸣,梅香弥漫,即便是在黑夜,也能感觉到这里的宁和美好。
走进茅屋,洛青雪点燃烛光,眼前的一切都和那时一样,丝毫未变。
柳幻音的目光默默扫过屋里的每一寸,她很平静,直到拿起床上绣了一半的虎头鞋,才终于忍不住流下了热泪。
洛青雪依偎在母亲身边,轻抚她的后背,安慰着她。
母女俩说许多贴心话,当晚就在那张熟悉的木床上歇息了。
第二天,洛青雪一大早就起来,为母亲准备了早饭,虽然她不太会做饭,但煮点粥还是会的,就是糊了点。
吃完早饭,柳幻音就在木屋前后收拾,很快将落满灰尘的院落收拾得干干净净。
洛青雪虽然也帮着搭手做了一些事情,但仍然惊讶于母亲作为一个货真价实的啸云公主,竟对这些生活琐事如此熟络。
只见母亲温柔笑道:“以前我和你爹在这里生活的时候,什么活不都得自己干呀!虽然离开这么久的确有些生疏了,但现在一看到这些东西,就都会做了。”
晨曦之下,母亲的身影也在发光。
她一边说,一边整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她把掉落的花瓣都收集起来,再均匀撒在树下,史其“化作春泥更护花”。
不停流淌的溪水中,小鸭还在相互嬉戏,亮闪闪的水花渐起,闪得人睁不开眼。
飞鸟轻轻掠过梅花枝头,啾啾地唱个不停,雪白的细雪缓缓飘落,轻柔地抚摸着母亲的双手。
看着这一切,洛青雪忽然觉得,原来生活竟然也有如此宁静惬意之时。
以前她从来没有去留意过这些,似乎她过去的日子里,血腥和仇恨才是常态。
“娘……”她长呼一口气,“以后我们就在这里好好生活,不再去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好不好?”
柳幻音一边撒着花瓣,一边笑道:“行了,这些以后再说,你快去接萧俊吧,他应该快到了。你记住,他对你虽好,但他对李兆思绝对忠心,所以绝不能让他进来这里。”
洛青雪点点头,拿起雪叶剑就从结界中走了出来。
外面的一切如故,南方的青草长得很快,不过几个月,那场伏屠魔魂引起的大火已不剩多少痕迹。
但对洛青雪来说,当时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她闭上双眼,想着辰儿当时痛苦的模样,心也跟着痛到不行。
自从上次从万骨山分开,她日夜都在思念他,天天担心他会受苦,后来,她终于收到辰儿的传音。
两人最开始还能好好说话,可没多久,他竟要和她再不相见……
这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让她天旋地转,她不明白事情为何变得如此突然?
辰儿说他恨她不去救他,恨她那天竟抛下他离开,更恨她这么久都没有给他一点消息!
洛青雪从头到尾仔细解释了一遍,却毫无意义,辰儿似乎中了邪一样,一口咬定她是故意狠心抛下他,就和当年在石梅村一样!
这话深深刺伤了她,那个寒冬深夜里,石梅村的火光冲天,是她这一辈子最深的伤痛,他怎么能忍心这样戳她最痛的伤疤?
她想飞到万骨山去找他,可当时母亲的身体还未痊愈,她实在无法抛下母亲不管。
就这样,两人越吵越厉害,最终变得彼此疏远。
这期间,所有的传音都是萧俊负责传送,他也责怪宫辰不懂珍惜,便和洛青雪约好,今天早上来看望她,再和她好好聊聊宫辰的事。
洛青雪始终不肯相信宫辰会就这样抛弃她,她必须亲眼见到宫辰,亲自问个明明白白!
她深呼几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站在天幕江边,等着萧俊。
“青雪!”熟悉的声音响起。
回首望去,他如约而至,潇洒飘逸的青碧色薄衫宛如九天仙人。
洛青雪一点都笑不出来,但出于礼貌,还是扯了一下嘴角:“好久不见。”
萧俊叹了一口气:“你这个笑,真难看啊。青雪,在我面前,你笑不出来就不必再笑。”
洛青雪点点头,抿了抿嘴:“那你和我好好说说,辰儿到底怎么了?他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萧俊找了一块大青石,坐在上面,衣袖一挥,亘古余音赫然出现在眼前。
他玉手轻挑一弦,琴弦当即发出低沉的散音,宛如群山发出的悲戚,最终缓缓落于地面,消失在万里厚土之下。
“青雪,宫辰这段时间过得并不好,他一直被关在玉兰苑,不得外出一步。虽然他一直在等你,可再坚定的意志也架不住时间的冲刷,再耀眼的希望也经受不住绝望的不断侵袭。”
他忽然转了调,琴声如流水从琴弦上奔袭到洛青雪的心里。
“所以,他最终放弃了你。他已和宗主表了态,以后与你一刀两断,再不相见。”
一刀两断,再不相见?
这八个字宛如锋利的匕首,一刀一刀插上她的心尖儿!
难道,她真的让他如此伤心,如此绝望?
原来,一切都是她的错?是她不该在石梅村打晕他,是她不该在那天离开万骨山,是她不该在九芳宫停留这么久……
真的是这样吗?
她绝望得几乎要晕过去,琴声低沉,甚至让人觉得生无可恋。
如果一切都是她的错,那她还有何脸面活在这世上?
小时候她保护不了宫辰,现在长大了,还是保护不了他!
她越想越绝望,越绝望越沉浸其中,最后,她竟缓缓拔出了雪叶剑!
一个多余的人,真的该活在这世上吗?
低沉的琴音依旧让人心死如灰,可在那灰烬深处,竟还亮着一丝火光!
噼!啪!闪电从剑身星点亮起!
不!这都不是她的错!不是!是宫辰的错!
他为什么不能多理解她一下?他为何非要在这个时候跟她说这个?他到底在想什么!
琴声竟骤然加速,低沉的散音逐渐变得尖细!
对!是宫辰的错!是他逼她的!
轰隆!突然间!黑色的魔气冲天而起!夹杂着紫色闪电直冲萧俊冲了过去!
萧俊大惊,瞬间收了琴,躲开这一击!
只见洛青雪沉着脸,剑尖对着他,沉声道:“萧俊,你究竟为何来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