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心殿内有些昏暗,烛火依稀,空空荡荡,丫鬟们都去哪儿了?
李兆思有些不安,他悬着一颗心,缓缓走入卧房。
暗淡的烛光下,柳幻音穿着盛装,坐在铜镜前,对着铜镜画眉,似乎并不知道有人进来。
她玉手纤细,皓腕如瓷,挽起的灰色长发上,只戴着一只洁白的化玉簪。
李兆思百思不得其解,她已完全忘记了过去,对他百般臣服,怎么会偷盗化玉簪?这实在说不过去。
冷静下来仔细一想,这定是洛青雪偷出来的!可她回来之后从未进过神兵库,又是怎么做到的?难道还有帮凶?
能进入神兵库,又愿做她帮凶的,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是谁,看来事情远比他想的复杂。
柳幻音由于之前被星云之毒暂停了所有生长,所以她现在看起来比他年轻许多。
他看着依旧美丽如初的她,疲倦毫无征兆地从心里涌出,夹杂着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幻音。”他轻声唤了她的名字。
柳幻音停下画眉的玉手,缓缓转头望去,见李兆思穿着一身黑金大氅站在那里。
她似乎并没有想到他会来,愣了一下,惊讶道:“兆思?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出去了吗?”
李兆思看着她的琉璃美目,宛如两颗透亮的黑水晶沉在纯净的天泉里。
“天气寒冷,我来看看你,你在做什么?”他问。
柳幻音笑道:“我在画眉呀,你过来看看,我画的好看吗?”
为何要在夜里画眉?
李兆思缓缓走过去,双手扶住她的双肩,看着铜镜中的她,不知为何,竟想起年少时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
他刚被柳老宗主带回来的时候,浑身都是戾气,满心杀念,连一个笑脸都不肯有,自然无人敢接近他。
那是深秋的下午,阳光灿烂,他独自走在回房间的路上,一阵欢声笑语如沙漠清泉一般流入他的耳朵。
这种纯粹的笑声他多久没听过了?
他顺着声音探寻,就见一位白衣姑娘在古老的梧桐树下荡着秋千,漫天金色的梧桐叶仿佛一个金色的湖,映衬着她温柔的脸庞。
温婉的灰色长发随风而动,一丝一丝缠上了他的心头。
她见他傻兮兮地站在那儿,便冲他微微一笑,宛如雨后彩虹,雪后初晴。
后来他才知道,那女子是他的师妹,是柳老宗主的女儿。从此,他就默默告诉自己,无论以后发生什么,她必须是他唯一的妻子!
现在,她真的嫁给他了,就坐在他面前。
她画眉的样子如梦似幻,她的笑容还是那么温顺,可为什么她的眼神变得深邃?
铜镜里,她的脸还是那么年轻,可他却苍老了许多,一阵悲凉从心而起。
他轻轻抚摸她的灰色发髻,洁白的化玉簪明晃晃地戴在上面。
“幻音,你这发簪哪儿来的?”他问。
柳幻音眼波流转,弯起了嘴角:“是我自己拿的。”
“你在哪里拿的?”
“在神兵库。”
李兆思一怔,以前她的确知道如何进入神兵库,可是现在她应该都忘了,怎么进得去?
他问:“那你何时去的?又为何要拿此物?”
柳幻音笑道:“当然是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了!兆思,你看我戴着它,美吗?”
李兆思似乎从一进入这间大殿就没了脾气,看着她温暖如春的笑,他竟有些恍惚是不是在做梦?
柳幻音又笑了,她转过身,在他身后扬起手臂,将丝滑的披帛轻轻披在他肩上,指尖轻抬他的脸,柔声道:“你喜欢我戴着它吗?”
李兆思笑了,他难得笑得这么放松。
“喜欢,你戴着它比谁戴着都好看。”
他伸出双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抱紧,将她的头轻轻按在自己的胸膛上。
那里是那么滚烫,让她不愿意靠在上面,但他依然紧紧按住她的头,让她的侧脸紧紧贴在那儿。
柳幻音有些慌乱:“你干什么?”
李兆思深深呼出一口气,压低了声音:“你为什么要偷这个?”
“我偷什么了?”
“你还要装傻?”
柳幻音挣扎着,好不容易才挣脱他,连发髻都有些凌乱。
“我哪有装傻?”她轻吸一口气,后退数步,与他保持着距离。
“这发簪我就是喜欢,我拿来戴着不行吗?你以前不是经常让金玉生给我打造各种发簪吗?”
她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圆睁着两只眼睛,惊恐地望着他,轻声道:“这个发簪有何不同?为何你这么生气?”
“……”李兆思浓眉皱起,难道自己判断错了?
没想到柳幻音又笑了,她缓缓站起身,在屋内随意走动,手中的披帛随意飞舞。
“兆思,你是不是忘了,这发簪本来就是我的,我现在拿回来,你为什么生气?”
李兆思浑身一震!
怎么回事?她都想起来了?
只听她继续道:“当年,你说你会永远把青雪当自己的女儿对待,我才嫁给了你。没想到啊,李兆思,你就是这么对她好的?”
李兆思面色一白,肥唇微张:“幻音,你在说什么?你不是……”
“是呀!我不是都忘记了吗?怎么又都想起来了呢?”柳幻音打断了他的话。
“李兆思,你我夫妻二十年了,你现在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你当初,究竟为什么非娶我不可?”
为什么?他也想知道答案。
他为什么就非要对这个女人放不下?
他低声道:“你真的不明白?”
柳幻音呵呵笑了:“不会是因为爱吧?”
李兆思道:“那你以为是因为什么?”
她摇了摇头,向一只孤魂向后退去,离他越来越远。
“如果你爱我,为何要将我变成活人傀儡?如果你爱我,为何要打压虐待我的女儿?”
李兆思猛然倒吸一口气,全身一僵:她全都知道了?怎么知道的?
正想着,就听她道:“如果你爱我,为何要杀了我的丈夫!”
她几乎是在怒吼,这怒吼也让李兆思彻底失去了耐心。
“柳幻音!当年本尊见到你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你凭什么说是本尊杀了他!”
柳幻音冷笑一声,指了指桌上的一个木箱,“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承认,所以我给你准备了一样东西,你敢不敢打开看看?”
“有何不敢?”
李兆思一抬手就打开了木箱,登时变了脸色,仿佛看到了这世界最恐怖的东西。
柳幻音弯起嘴角,轻轻走到他身边,从木箱里拿出一个黑色布包。
“你可认得这个?”她问。
李兆思早已恢复了镇定,只冷哼道:“这种布包到处都是,本尊认不认识有什么关系?”
柳幻音呵呵笑了:“这是杀害雨哥的凶手留下的,你知道我在哪儿找到的吗?”
“在哪儿?”
“在黑水晶宝座下面的暗格里。”
李兆思牛眼大睁:“你,你何时……”
柳幻音不等他说完,就抢话道:“就在你下山去找悬济的时候。”
“我之前去给你送吃食的时候,无意间发现那里有机关。但是你天天坐在那里,我根本没有机会下手,所以我必须把你引开。”
李兆思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儿,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出去夺清明杖,竟落入了她的圈套!那么,颜昊被抓上来,也是……
他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这个女人的心机怎么如此之深?从何时开始的?
当年那个坐在秋千上对他笑的纯真女子去哪儿了?
事到如今,尽管他心如刀绞,却依然不想和她翻脸。因为他一想起上次在啸云大殿,自己亲手逼她吃下雪珍丹的那一幕,心就疼得要碎掉。
眼下,要先稳住她,再说别的。于是他忍住脾气,许久才缓过这口气。
他牛眼微动,叹气道:“幻音,既然你找到了这个,那本尊也就不瞒你了。这件事已经压在本尊心头二十多年了,本尊今天就借着这个机会都告诉你。”
柳幻音双眼含泪,闭口不言,静静等着他开口。
李兆思道:“幻音,你误会本尊了,洛春雨不是本尊杀的。”
“不是你是谁?”
“是……是莫空。”
柳幻音怔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
半晌,她才道:“你说是莫空杀了雨哥?这不可能!他从来没有杀过人!”
李兆思垂着眼帘,慢慢转过身,抬头看向门外。
许久,缓缓道:“当年本尊带着他和金玉生一起去海韵阁,回来途中,他被路过的马车溅了一身泥。你知道他有洁癖,所以他就去找了个地方换衣服。”
“刚好那个时候,本尊就遇见了你,你说巧不巧?”
柳幻音盯着他,没有说话,当年她见到李兆思的时候,莫空的确不在他身边。
李兆思继续道:“后来本尊就收到他的传音,说他有些事情要耽搁一段时间,本尊就带着你先回来了。”
“等他回来,就让本尊帮他收好这个布包,他说他舍不得扔,却又不想轻易见到。”
柳幻音冷笑:“他是个有洁癖的人,不可能留下一个带血的包裹。”
“所以他才让本尊为他保存。”李兆思接话道,“后来,本尊就忘了这件事,今天被你一提醒,才又想起这事儿。”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如果真如你所言,这布包就是凶手用过的,那本尊也难以相信,他那样一个谦谦君子,竟会做出这种事!”
柳幻音冷眼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莫空为何要杀雨哥?”
李兆思惋惜道:“或许他真的是对你用情至深,乱了心神吧。”
柳幻音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又看看那黑色的包裹。
他为何这么快就坦白了一切?这明显不是他的风格。
一切都那么顺利,但往往太顺利的事情,反而是有问题的。
突然!啪!明心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
一身紫衣的洛青雪手持雪叶剑,犹如一颗挺拔的雪松生长在那里,月光从她的背后照进来,把她的影子压到了李兆思脚边。
李兆思心中一惊,这丫头一来,又要坏事!
她一步一步走进来,一字一句道:“李兆思,你这套说辞是不是准备很久了?”
“臭丫头,你来干什么!本尊让你进来了吗!”李兆思厉声道。
洛青雪冷笑:“我特意为你带来了一个人,你现在一定不想见他,但是,我想让你见!”
她说着,身子往旁边让开几步,在她身后,熟悉的身影立现眼前。
李兆思倒吸一口气,不由得后退了半步!
就在洛青雪身后,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正站在那里,他一身暗红色的锦衣干干净净,极亮的眼睛死死盯着李兆思,目光中的恨意毫不遮掩。
此人正是莫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