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青雪回首望去,疑惑道:“怎么了?”
“姑娘请稍等。”宫若梅向她稳稳作揖,然后站直身子转头向那妇人冷眼道:“把解药给我。”
那狰狞妇人一听这叮当相撞的声音,就知道荷包里装满了银子,她面色惊惧地看了眼洛青雪,见她并未看着自己,才赶忙将荷包捡起收好。
然后抬起头一脸无辜地问:“什么解药?”
宫若梅冷眼道:“这么多年我为你赚了不少银子,我自己攒的份银也来不及拿回,也自然都是你的。”
“今日这位姑娘要带我走,便是你我缘分已尽,你不如早将解药交出,免得日后再起事端。”
见惯了毒药的颜昊听闻此言,一下子明白过来,他满脸愤恨道:“你这妇人怎么如此歹毒?居然用毒药控制他?”
华天泽也啐了一口那妇人,气愤骂道:“竟然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你们真是黑心至极!”
洛青雪也听明白了,一脚将那妇人狠踹在地,以剑鞘抵住她的咽喉,厉声喝道:“毒妇!把解药交出来!”
“我交!我交!姑娘饶命啊!”妇人慌忙在怀中掏出一个红色小瓶子,双手递上。
宫若梅接过小药瓶,从里面倒出一粒花生大小的黑色药丸,将药丸放入口中,轻扬下巴送入腹里。
洛青雪见他服下解药,便将剑鞘往前顶了一下,狠狠瞪着那妇人。
她将头微微偏向宫若梅,冷哼道:“哼!留她一命已是天大的慈悲,怎么能将你辛苦攒的银子白白留下?你尽管去拿来,再收拾下你的东西,我们等着。”
宫若梅感激地望着她,然后转身进入卧房,返回时手中拿着一个精巧的黑漆木盒。
洛青雪这才带着他离去,他跟在洛青雪身后,低垂着两排浓密的睫毛,漆黑如冰的眸子有意无意地瞟了那妇人一眼。
那妇人竟面色惨白,倒吸一口气,接着浑身都打了个寒战,迅速低下头躲避了他的目光。
宫若梅面无表情地转过脸,抬起眼帘盯着眼前那一抹紫色的身影。
他深邃的眼眸一片漆黑,映着她手中细长漆黑的剑,闪过一股子冰寒。
四个人回到客栈,由华天泽出资,给宫若梅开了一间上房。
进入客房,各自落座。
寒暄过后洛青雪平静道:“若梅,你现在是自由之身,以后他们都不敢再来找你了。”
宫若梅抬起两排浓密的睫毛,乌黑的眸子泪光闪动。
“多谢姑娘相救,大恩大德若梅感激不尽!”宫若梅说着就要叩首行礼,柔弱的身子就像一块黑纱慢慢滑到了地上,伴着几声轻咳。
“快起来!”洛青雪掌心向上抬住他的手腕止住了他,生怕碰到他的伤口。
华天泽在一旁看戏看的津津有味,忍不住道:“原来洛姑娘也是个性情中人,根本不似传言中那般冷漠啊。”
洛青雪转过脸,看着他那仿佛掌控了一切的样子,甚是讨厌,便冷眼道:“道听途说来的也当真,难道你们华月山庄打探消息都只靠一张嘴?”
“……”华天泽哑然。
之前关于洛青雪的一切消息,他虽是经过多方打探得出的结论,但如果她刻意将自己伪装起来,那便无论如何都得不到真实消息了。
他挠挠头,尴尬笑道:“其实我们山庄主要是我爹在管,我才不喜欢那些琐事。在下如今亲自见了洛姑娘,确实要比传闻靠谱多了。”
正要继续说下去,却见颜昊给他使了一个眼色,他只好举杯喝茶,闭口不言。
“宫兄,你怎会在这毒妇手里受这等罪?”颜昊赶紧转移话锋。
宫若梅垂下眼帘,脸上充满哀伤,将自己的身世全盘道了出来。
“公子有所不知,若梅无父无母,从小就到处流浪,七岁时被人卖到这家聚香楼做舞伶。”
“若梅为求安稳,只能既来之则安之。虽每日苦苦练功,但一个没有爹娘的孩子,除了她的打骂,还有谁会多看一眼呢?”
“时间长了,我逐渐开始崭露头角,也能为她赚银子了,我以为她终于能对我好一些了。谁知她竟蛇蝎心肠,逼迫我喝下毒药,让我能乖乖听她使唤。”
“幸好今日得姑娘相救,否则这苦还不知要受到何时……”说着就又要流下泪来。
洛青雪听了,扬起下巴对颜昊冷笑道:“这就是你口中的普通人。”
“我……”颜昊本想继续辩解,可又觉得时机不对,便转过脸不再言语。
华天泽叹了口气,甚为失落道:“世人都说若梅之舞惊世骇俗,人神共醉,却总以化名出入。我还当是你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面孔,竟还费劲心力去打探。”
“不曾想宫兄竟是这等悲惨的身世,既没有过往当然也就打探不出什么了。”
宫若梅已收了悲戚,平静道:“原来华兄也对若梅的身世感兴趣?不知华兄都打探出了什么?”
华天泽尴尬摆了摆手,勉强笑道:“不过是好奇心作祟,总想将天下事都弄个清清楚楚。宫兄莫要怪罪!”
“这有何可怪罪的。”宫若梅泯然一笑,“天下之大,想弄清楚我背景的人,数不胜数。倘若他们知道,若梅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孤儿,会不会大失所望呢?”
华天泽心中十分难堪,只得干瘪地笑了几声,低头不语。
宫若梅见他如此,便又加了句:“都说若梅神秘,其实我不过是早早尝遍人间冷暖,心死如灰罢了。”
“若不是这身本事,那毒妇必定早就将若梅逐出了门,哪还有如此机缘与诸位相见?”
洛青雪仍有疑惑,问:“可你今日之舞堪称完美,那毒妇为何还要打你?”
“因为她不允许我与客人接触,想是今日看到我无意间与姑娘对视,心有所疑罢了。”宫若梅轻声叹气。
“她日防夜防,就怕我跟人跑了。可今日,我还是被姑娘带走了,看来也只有洛姑娘这样的侠士才能救我于水火了。”言罢,他唇角微扬,漆黑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感激。
“侠士?”洛青雪不屑一笑,“我可配不上这两个字,不过是看不惯他们欺负人。”
宫若梅忽然极尽温柔地注视着她,没有说话,唇边却出现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那上扬的嘴角是如此熟悉,洛青雪甚至觉得他就是辰儿!可如果他说的都是实情,那他就绝对不是。
她早就细细观察了他身上的伤痕,都是真实的,如今被救,着实没有理由骗人。
可他们实在太相似了,她不得不浮想联翩。想到他受了这么多年苦,既希望他是辰儿,又希望他不是。
她甚至在想,他最好和那个什么夺命血梅没有任何关系……
正在胡思乱想,就听宫若梅叹息一声,面露愁容,呢喃道:“那毒妇用尽手段控制我,可我不过是一介舞伶,又能逃去哪儿呢?”
洛青雪忽然想到昨晚那毒妇的话,眼中一亮:“怎会不知去哪里?你不是冲着袁老阁主才来这鸾凤会的吗?”
“明日袁老阁主就会到此筛选新弟子,你不如亲自去找他,让他收你入门。”
宫若梅眼中的希望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却是破灭。
他苦笑道:“这都是他们编出来的瞎话,是否来此献艺,我自己是做不了主的。再说,海韵阁只收六岁以下的孩童,若梅早早就过了年纪。”
“诶?不一定哦!”华天泽又活过来了,耳朵上的银环闪闪发光。
他挑起眉毛,扬了扬下巴,得意道:“袁老阁主收弟子,多半是看心意。多年前,他曾收过一名越龄弟子,据说那人曾一跃成为海韵阁的首席舞伶,可惜年纪轻轻就病逝了。”
“华兄说的,可是云无梦?”宫若梅显得饶有兴趣。
“原来宫兄也知此人?”
宫若梅点头道:“云无梦当年有‘一舞倾天下’之名,那时我还年少,曾想一睹他的风采。可惜天妒英才,他早早就魂归九天,我多少有些遗憾。”
洛青雪听罢,起身道:“既如此,你更要去海韵阁了,明日我与你一起去见袁老阁主,若能看到你拜入他老人家门下,我也能安心离开了。”
宫若梅面色如雪,目光里的温柔从未减少。
他缓缓起身作揖:“若梅何德何能,竟承蒙洛姑娘如此关怀。此生若梅无以为报,他日洛姑娘如有需要,若梅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洛青雪扶他站起,朗笑道:“你的命是我花三百两银子买来的,你若赴汤蹈火的死了,我岂不是人财两空?”
宫若梅低头浅笑,干净、通透的笑声就像溪流穿过大漠。
洛青雪又想起辰儿那黄莺一样的歌声,一颗心骤然沉了下去。
她闷闷道:“今日天色已晚,你好好休息,明早我再过来。”
颜昊和华天泽也起身作别。
宫若梅则再次作揖道谢,送三人离开。
夜已深沉,宫若梅在榻上辗转反侧,白天发生的一切,如梦如幻。
他望着窗外月色如水,那一身紫衣,漆黑的剑身,亮如明月的眸子,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女侠这两个字,我可担不起!”“侠士?我可配不上这两个字。”这两句话突然敲响了一个已被守护了千万年的鼓,每一次都击中他的心。
他深深记得,多年前也有一个人说过类似的话:“这两个字我可担待不起!听着真难受!”
只是,世上之人千千万,偶有相似并不稀奇,她真是那个人吗?
那晚的通天大火再次浮现眼前,当年模糊的身影如今并没有变得清晰。
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重新被人触及,一切来的那么突然,让他措不及防。
可他要如何去确认这件事呢?如果直接去问,如果她不是,怕不是要被她当成登徒子,一脚踹出来。
他怎么有脸如此对待自己的恩人?
况且,她现在是九芳宫的大弟子,而自己却……
十年来,他一直在寻找当年的梅姐姐,可人海茫茫,他仅凭这三个字就想找到她,简直是痴人说梦。
所以他想尽办法让自己成名,暴露在世人面前,或许能引起她的注意吧……
这么多年过去了,梅姐姐,你可还记得辰儿么?
泪水打湿被褥,宫若梅数不清在多少个日夜都伴随着这个问题昏昏入睡。
但今夜,他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窗外明月如玉,万千思虑涌上心头,追随着月光流到屋外那无尽的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