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寒暑交替。
京城的四季对于沈澈来说,没有任何变化。
乏味,厌恶,仇恨,二十几年如一日让他讨厌这片土地。
他是原本是前朝宰相的小儿子,一朝兵变,一家人都成了刀下亡魂。
他记得,父亲母亲小妹的头咕噜噜的地上滚动,在肮脏的法场留下鲜红色的记忆。
一家两百余口,只活了沈澈一个。
皇宫深红色的内墙真高啊,墙外的雪花都飞出去,但墙里面的人也别想出来……
沈澈一身玄色衣衫,看着飘起的飞雪,放下了车帘。
不多时,一架十分低调的马车朝这边行来。
沈澈的马车先一步前进,那架马车紧跟其后。
而此时,马车在行进的途中,沈澈一闪身已然进入了后面的马车,由于动作很快,几乎没有人看到。
车内是一位少女,头带金色玄凤钗,红色的华服衬得她的小脸更加娇艳。
“沈哥哥。”少女开心的拉住了沈澈的手臂。
沈澈表情宠溺的摸着少女的头:“冉儿在宫里是否闷了。”
少女撅嘴,疯狂点头:“还是沈哥哥最懂我。”
“那冉儿再忍忍,等我们成功了,到那时候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沈澈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放空了几秒钟,旋即回复如常。
脸上的宠溺与无奈,配合着他冷冽的脸庞。
这个叫冉儿的小姑娘,只能怀揣着少女对爱意的美好幻想,坠入他的陷阱。
这个小姑娘是他专门找来代替曲九儿身份的。
皇家公主,李姓王朝的大公主,因为禁军叛乱流落民间,六年前被找回。
这个原本的属于曲九儿的身份,就这样被替代。
一开始见到曲九儿的时候,这个李代桃僵的计划就在他的脑海里逐渐成型。
没有什么比新朝皇帝和皇后的爱女更容易接触到宫廷了。
只需要利用小姑娘的爱慕,就可以成功掌控这颗棋子。
至于曲九儿…
沈澈恍惚间又看到了前世的记忆,那温柔的小公主带他玩秋千,给他包扎伤口,在其他皇子伴读欺负他的时候为他出头……
她的身边总会有很多人围绕,他根本挤不进去。
后来…后来她的笑容就越来越少了。
……
直到最后,哪怕再痛苦,她都不想睁开眼睛看他一眼……
……
想到这里,沈澈伸手将叫九儿的女孩搂在怀里。
伴随女孩小小的惊呼,沈澈抱紧了女孩,嗅闻着发丝间略有熟悉的香味。
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
“苏哥哥,我要和大师姐去看花灯,你陪我们去吧。”华怡蹦蹦跳跳的拉着大师姐叶陌兮来到苏逸风的面前。
“花灯?”苏逸风放下练剑的手,恍惚了一下。
“已经快上元节了吗…”
“发什么呆啊,快走快走!”华怡伸手去拉苏逸风的袖子。
苏逸风微微后退一步,躲开了华怡的接触,正色道:“大师兄不在前门,我留守宗门,你们去吧。”
说完苏逸风微微欠身,算是和华怡与师姐叶陌兮打过招呼,就转身离去。
“什么嘛……”华怡小声嘀咕着,脸上的失望之情难以掩盖。
叶陌兮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她轻轻对华怡说:“师妹,我们自己去吧。”
华怡委屈的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苏逸风离开的背影,喃喃道:“师姐,我真的这么让苏师弟讨厌吗……”
“感情的事,怎么能强求呢…”叶陌兮这句话似是在对华怡说,又似是在告诉自己。
……
自曲九儿离开江城,沈澈的人便一直在暗处跟着,直到一年以后的某天,人突然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找不到半点痕迹。
至此已然过去了五年。
她是不是……
苏逸风每每想到这里,就不敢再想下去。
他一直让自己沉浸在仇恨里,这几年他唯一的动力就是仇恨,所以他不停的练武,不停的练武……
但一直都没有曲九儿的消息。
这种担心其实一直弥漫在胸口,一点一点的沉积,直至刚才恍惚间才意识到,人已经失踪五年了。
若不是有家仇在身,好想归隐山林,不参与这些蝇营狗苟之事。
对师兄师姐的利用,始终是苏逸风心境不稳的来源。
他的父亲是当朝内阁首辅,从小受到的理念就是光明正大的做人。
但光明正大做人的父亲却死的比那些肮脏龌龊之辈更早。
仇恨的种子在苏逸风心中发芽,同时他正派的性格也成了他父亲在世上来过的唯一证明。
将乱七八糟的想法拋至脑后。
不论是不择手段的沈澈,还是颇有君子之风的苏逸风,本质上他们不会因为情爱而放弃自己的追求,自己的仇恨。
对于心怀仇恨的人来说,世间的一切都要给他们让路。
如果不让,那就毁掉。
……
“九文钱。”
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早晨街道的寂静。
是个少女行医。
她背着一个箩筐,走在大街上。
她脸上有一块一块的疤痕,遮住了她本来的样貌,奇丑无比,让人看了就心生厌恶。
那老人家拿出九文钱,嘴里说着感谢的话,就拿着药走了。
曲九儿抬头看了看初升的太阳。
刚刚入春,天气还是很冷,呼出一口热气,白色气流与云雾一般,缥缥缈缈缓缓散去。
看背影应是婀娜多姿的少女,看正脸像是从地狱来的恶鬼。
这脸上的疤痕是,嫁衣神功后期散功带来的。
太过强力的内功,在散功时难以控制,横冲直撞突破血肉,不仅仅是脸部,她的全身都有这样的伤口。
这伤口只能在嫁衣神功到第九层时,滋养肉身才可慢慢恢复。
如今嫁衣神功即将突破第九层,曲九儿即将恢复容颜。
奔波了近十年,居无定所的日子她也过够了。
她再也不想处于被动,成为谁手中的棋子。
她要做那个执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