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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覆水难收

莫空许 洪流小兽 4732 2024-11-13 11:04

  “娘娘,您怎么起来了?”在床边守夜的月儿察觉出动静,一个机灵转过身却看万贞儿掀开被子,正在提鞋,连忙走上前为她穿上,又拿来一件外裙搭在她身上问道,“娘娘想去哪?”

  “本宫想给圣上递一道折子,本宫掌管凤印,代行皇后之职,是有资格给圣上递折子的。”万贞儿由月儿扶着,缓步走到书桌前,道,“前些日子连茶杯都端不起来,现在能下地走了,便不能耽搁片刻,你磨墨吧。”

  “娘娘,你身子还未好全,再者,这么早的时辰,”月儿抬眼看了看窗外依旧阴黑的天色,劝道,“圣上怕是还没有醒呢!若真是有什么要紧的话,奴婢替您去回吧?”

  “这话只有本宫能讲,若你去,怕是再也回不来了。”万贞儿铺好折本,拿起狼毫,蘸着墨水写下:臣妾万贞幸得吾皇垂怜,恩赐贵妃高位,本应雍肃持恭,为众妃之表率。乃天公不怜,不能保养皇嗣,有负圣上重托,德行有亏。且臣妾出身卑微,无才无德,于社稷无功,不敢忝居高位,恳请圣上休贬为庶,放妾出宫,以示圣上公允仁慈之心。臣妾万贞必得结草衔环、万死以报。臣妾万贞万死敬乞。

  “娘娘,您怎么起来了?”梁芳听见动静也赶紧走进殿来,走上前却看见万贞儿在写折本,一时没明白其用意,直到看见“恳请圣上休贬为庶,放妾出宫”一句时才明白缘由,立刻跪在一旁道:“不可啊!娘娘凤体未愈,太医再三吩咐说不能再受刺激,否则便要留下病根儿了!再者,圣上天威难测,雷霆之怒才刚消减,您不可再以身犯险了呀!”

  等到写完,万贞儿放下笔,扶起梁芳,露出近日难得的笑容,说:“你为我着想,我都知道。”而又转身对月儿说,“你下去准备轿辇吧。”

  “是。”月儿见情形大概猜出主子对梁芳有特殊交代,便也领命静静退出寝殿。

  “梁芳,我生来高傲倔强,从没求过什么人,今日想求你办一件事。”万贞儿拉着他的手说道。

  “无论何时,吩咐便可。”梁芳浅笑而简答,没有劝阻,只有全力支持。

  “这件事不难办,可只有你去办,我才能放心。”万贞儿扶着桌子站起身,附耳说道,“你连夜出宫,派人护送我的家人出城,并告诉他们,更名改姓,永不许回京!若是他们不信你,你便把这个交给我大哥,他看了就明白了。”

  言罢,万贞儿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用小匣承装、丝绢层层包裹的小木人递给梁芳,含泪笑道,“这是我大哥在我进宫前亲手雕给我的,你告诉他们,贞儿永远都是万家的女儿,今生报不完的,来世……来世我一定会加倍。一定要让他们安全出京落脚!明白么!”

  梁芳第一次发现万贞儿如此卑微诚恳,他接过信物,小心放在怀中,跪道:“奴与娘娘相识近三十年,相伴十余年,便不枉此生,就算拼死,你的话我都听,你的命我都从。就此拜别,还望你——多加珍重。”

  “梁芳……”万贞儿蹲下身扶起他,哭着说道,“我从未把你看成下人,贞儿此生亏欠你太多,若有来世,便让贞儿相报!”

  “有你此话,我便再也没有遗憾了。你安心去养心殿便是,我早已安排了人在那,他们定会护你周全!等我办完事,再来见你。”梁芳将她扶到座位上,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见到梁芳匆匆出宫,月儿才敢进来对万贞儿说道:“娘娘,轿辇已经备好,咱们随时都可以动身。”

  万贞儿环顾着满殿的金光流彩,从前过往快速在脑海中流淌,叹息着说道:“你去本宫枕下,将一个墨蓝锦绒盒子中的白玉簪取来为我插上。”

  月儿应了一声,快步取来簪子,仔细为她簪到发髻上。

  万贞儿看着月儿笑了笑道:“月儿,你陪了本宫近十年之久,谢谢你了。”

  月儿乍一听到此话,以为自己又犯了什么错,惹了万贞儿恼怒,连忙跪下赔着不是。

  万贞儿却笑笑将她扶起身,余味深长道:“你有本宫赐的令牌,若是什么时候你想离宫,不用再请示,自己安心走便是,本宫不会阻拦。”

  “月儿不知犯了何错,惹得娘娘如此摒弃,”月儿哭着说道,“娘娘对奴婢有救命之恩,奴婢的家人也被娘娘庇护多年。奴婢不想出宫,奴婢愿伺候娘娘一辈子。”

  “随你心意便是!”万贞儿拿起折本道,“咱们走吧。”

  万贞儿没有像上次一样惊动太多人,只是悄悄派轿辇去了养心殿。守夜的小太监走上前仔细一看吓得立刻跪下,道:“娘娘,这才刚过四更,您怎么来了?陛下……陛下可能还未……”

  “乐公公在么?”万贞儿难得客气的说道。

  “总管在后殿守夜,奴才这就去叫,劳您稍候。”小太监回了话立刻跑去后殿叫醒正在小憩的小乐子,将此事一禀告,小乐子即刻拿上拂尘,一路小跑到养心殿门口。

  只见万贞儿和侍女月儿跪在寝殿门口未曾进去,小乐子连忙跑上前跪下,大气不敢喘地说:“娘娘,您先请起吧。娘娘病体孱弱,这汉白玉砖地冰凉阴冷,可别再冻坏了娘娘。若是被万岁爷知道,奴才人头不保啊!”

  “乐公公言重,”万贞儿从衣袖中拿出奏折递给小乐子,轻声道,“有劳”。

  小乐子拿到手上一看,先是一愣,便又笑道:“娘娘不必如此,以圣上对娘娘的宠爱,娘娘若是要求什么,圣上必会一应应允的。”

  “你先把奏折给圣上,本宫在这等候。”万贞儿看着小乐子浅浅笑道:“劳烦你。”

  “这……”小乐子看这平日里傲慢跋扈的万贞儿竟如此郑重其事,恳切央求的眼神看着自己,便可猜想她所求之事之难。小乐子略点了点头,答道:“奴才立刻就去,只是还请娘娘跪在这鹅羽软垫上静候。”说罢从身旁太监手中接过软垫,欲扶起她,却遭婉拒。

  万贞儿轻轻摇头,只是笑笑:“本宫已经跪不起软垫了,多谢你一片好意。”

  小乐子看她如此便也不好再说什么,交代廊前的太监侍卫道:“好生照料娘娘!”说完便悄悄进了养心殿中,只是没想到殿外之音早已扰醒朱见深,他一直透过窗缝观察着动静。

  朱见深见小乐子进来,走上前一把抢过奏折仔细看着。这一举动倒是将小乐子吓了一跳,他原以为圣上尚在睡梦之中,甚至已经准备好该如何叫醒、如何请示。他行了礼,从一旁的衣架上拿下薄纱衣,披在朱见深身上,又去拿了一杯茶,站在他一旁说:“圣上先喝杯茶醒醒神吧?”

  昏暗的烛光让他没有观察到帝王表情的狰变,朱见深双手捏紧奏折,抬手便扬翻了小乐子手中的茶水,吓得小乐子跪下叩首,不敢言语。

  朱见深大步走到殿前,用力推开门,走上前,一手拿着奏折尽量忍住火气问道:“这份奏折,当真是你心中所求?”

  “臣妾有罪,万请圣上责罚!”万贞儿叩首道。

  “你当真要出宫?出了宫门,他们便会将你剥皮拆骨,朕便再也护不了你了!”朱见深低头看着她,希望可以抓住她改变心意的细微表情。

  “臣妾失德,不宜侍奉君上,亦无面目继续逗留宫中,万望圣上公裁。”万贞儿再次叩首道。

  听到这月儿忽然明白万贞儿刚刚百年难得的一席话是什么意思,也顿时明白梁芳离去时脸上阴沉的表情由何而起。她若早知如此,必会拼死拦住主子,不让她以身涉险。只可惜,事实已然铸就,不可挽回了。

  朱见深俯下身,气得发抖的手紧箍万贞儿的下颌,狠狠说道:“若你能在此跪满十二个时辰,朕就准你所求。”

  “圣上,娘娘今晨还曾咳出血来,跪上一天会要了娘娘的命的!圣上开恩吧”!月儿在一旁不住叩首道。

  “是呀,陛下,天气溽热,”小乐子也在一旁搭腔道,“娘娘大病未愈……”

  “他们都肯为你求情,”朱见深红着双眼冷笑道,“那就让他们陪你一起跪!”

  “臣妾……”万贞儿皱着眉,忍着来自下颌的痛楚,笃定道,“一人承担!”

  “一人承担?”朱见深松开手,站起身紧蹙双眉道:“每人十二时辰,等你跪满三天再来求朕吧!”

  “陛下开恩啊!”月儿壮着胆子跪上前挡住朱见深的脚步,求情道,“求陛下罚奴才跪吧,娘娘身子娇弱,不能再受折磨了啊!”

  “把她拉下去关起来!”朱见深一言,两旁的护卫立刻冲上前将月儿拖了下去。

  朱见深背过身狠狠下令道,“没有朕的允准,不许贵妃起来!再有求情者,立毙!”

  小乐子眼见已无力回天,便也只好不再多言,只是跟在朱见深身后随他进到殿内。

  “朕疲累之极,你退下!”朱见深独自走进寝室之中,兀自躺在榻上吩咐道。

  “是。”小乐子退出殿外,待关上门后,看着脸色恍白的万贞儿对身边的小太监说道:“命太医前去耳室待命,若娘娘有个好歹,你我都性命不保!”

  “是。”得令的小太监即刻赶去了宫外。

  朱见深再次打开已经被他捏得皱起的奏折,两行清泪不禁落下。他抬眼看着挂在床头、自己亲手描绘的万贞儿画像,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

  到了该上朝的时辰,小乐子蹑手蹑脚走进殿内,却发现朱见深早已穿戴整齐,呆坐在铜镜前,目光还紧盯着那本翻开的奏折。

  小乐子试探着,隔着屏风轻声道:“陛下,该上朝了。”

  朱见深不做言声,闭上双目长叹一声,缓缓将奏章合上,站起身走向门外。

  待他看到万贞儿白着面庞却依然努力支撑的样子不禁怒上心头,声音低沉道:“贵妃万氏,非死,不得出。”一语言罢,直接绕开拂袖而去了。

  盛夏的京城闷热异常,不等烈日当空,炙热的温度就已经令在养心殿留守的小太监们汗流浃背,就更别说一直滴水未进跪在殿前万贞儿了。

  她口干舌燥,胸中好似一团火烧似的难受,汗水甚至已经沁透了她丝质的领口,可她却依旧苦苦撑着。忽然,照在身上的阳光消失不见,周围的小太监行礼齐声道:“钱大人吉祥。”她才微微转头看着站在身后单臂撩起披风为自己遮阳的钱徵彬。

  她轻启已经龟裂的双唇笑道:“钱大人不是已经跟我割袍断义了么?”

  “妹妹做错事,难道就不能被哥哥教训几句?”钱徵彬没有过多解释,一手扶着长刀刀柄,一手撩起肩巾,撑起只属于她的一片阴凉。

  梁芳早在月余前便将钱太后毙命真相告知他,钱徵彬闻后为那日的冲动后悔不已。今日养心殿的小太监前来报信,他便匆匆赶来,直到看她实在撑不下去,才现身赶忙上前助她一分。

  她看着身后没有任何表情的内廷将军,浅浅笑道:“这世上,还是哥哥最疼我。”

  钱徵彬低头看了看她,长叹一声依旧没有多言。而她仿佛已经耗尽最后的倔强,倾然倒地,昏厥过去。

  “娘娘!娘娘!”钱徵彬扶起她,狠掐着人中,身旁的一个小太监递来一碗水说:“钱大人,这是蜂蜜水。”

  钱徵彬瞧了瞧这个素不相识的小太监,小心接过碗,迟疑片刻,还是自己先尝了一口,发现并无异样后将其与万贞儿喂下。

  “你去告诉圣上,就说娘娘昏厥,命在旦夕,微臣钱徵彬护送娘娘回宫。”钱徵彬对那个小太监说道,说罢便将万贞儿抱起来准备回坤宁宫。

  “不可啊,钱大人!”那个小太监拉住钱徵彬,附耳上前说道:“圣上亲自下令不许娘娘起身,谁人求情便立刻拖出去斩了。你这样抱了娘娘去,固然救得了娘娘,可你自己便不能独善其身,就连我们几个留守的奴才也要一同被问罪。倒不如你放下娘娘,奴才陪您一同去将此事禀报圣上,圣上一心念及娘娘,定会来救的!”

  “也好。”钱徵彬又将万贞儿放下,对其余的太监和侍卫说道:“去传太医待命,看护好娘娘!”

  “是!”一众人齐声行礼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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