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然阁的门半掩着,刘婵端着一碗药,推门而入。去往后殿的一路上没有弟子守卫,诺大的肃然阁空悠悠的,只听得她窸窣的脚步声。
秋日夜晚,书房内点着幽香,烛光昏暗,俞君见撑着头斜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刘婵端祥了一下俞君见的表情,只见他眉头紧锁,眼皮微动,像是在做梦。她悄悄放下那碗药,轻声唤了一声俞君见。俞君见并没有醒,反而在呓语,听不清说了什么。
明显俞君见陷入了梦境,而且恐怕是梦魇。她轻拍了俞君见一下,俞君见立刻惊醒。
“事情想着想着就睡着了。”俞君见活动了一下筋骨,“什么事?”
刘婵把药端给俞君见后,又从怀中取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什么,道:“我之前一直觉得关于《菩提经》的传说过于琐碎,各种说法之间又有些冲突,有些地方却过于离奇,所以把所有现有的传说都收集归纳了一下,请盟主过目。”
俞君见还未从刚才的噩梦里出来。三年来他时不时会梦到火烧万隐寺的场景,每个梦都是那样的真实,今日他竟然还在梦中看到了满地焦尸,实在触目惊心。他揉了揉太阳穴,扫视了一眼刘婵的总结:“做得好,有什么新发现吗?”
刘婵道:“其他没什么,只是有一点恐怕对燕首领他们取《菩提经》不利。”
“哦?”
“不知盟主此前可否听说过‘菩提神树食人’之言?”
俞君见皱眉:“食人?如何食人法?”
“实际上并非真的食人。”刘婵道,“而是菩提神树需竭尽天地之灵气方能生存,因此神树周边方圆百里的水都会变质。人一旦喝了周边的水,若是无人医治,不出三日便会毙命。”
“还有这么一说?”俞君见顿顿,“恐怕连万隐寺的人都不知道这一点。刘夫人,你得传信告诉他们才是。”
“是。”刘婵应下。
“也不知道他们进展如何。”俞君见又揉了揉太阳穴。他想起了什么,又问:“刘夫人,那个万隐寺小尼姑的事怎么样了?”
“这件事恐怕有些难办。童淅那小姑娘看上去单纯无邪,但威逼利诱似乎都不能让她开口,我还在想办法。”
俞君见缓缓道:“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手段,刘夫人,不可妇人之仁。”
刘婵知道俞君见意指什么,道:“要抓起来严刑拷问吗?”
“她那样娇小的样子肯定受不住,不一会儿就会招了。寻得慈一师太内丹刻不容缓,这样逼问可以更快出成效。”
“一定要寻得慈一师太内丹吗?”刘婵想到岱安峰的刑讯手段,不由得为童淅捏一把汗。
“寒铸剑也在找,万一被他找到用去铸剑,后果不堪设想,不知多少中原仙盟的人要死于他手。只有我们先下手为强才能避免这些灾难。”
“的确,慈一师太的内丹如果能存放在岱安峰一定是最安全的。”刘婵低声道。
俞君见觉得头还有些胀疼,今日不适合思虑过多,于是问:“还有其他什么事吗?”
往往俞君见这么问的时候都是他要逐客的意思,刘婵十分清楚这一点,敛衽为礼,退出肃然阁。
……
……
燕林和寒归在迷雾森林中飞奔,好在段虹留下了些踪迹,否则这漆黑浓雾中要找一个人实在是难上加难。
凭借着踪迹和流水声,他们在一条小溪边发现了身子疲软的段虹。段虹一头砸进了水里却没有力气爬出来。庆幸这条小溪很浅,踩进去水只没过脚踝,从而不会引发溺水。
燕林把段虹从小溪抱出来,粗粗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段虹身上有明显的伤口,但还是问:“是有东西袭击你吗?”
段虹此刻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看了一眼站在一旁举着火把的寒归,道:“不是……没有东西袭击我。”
寒归问:“那到底发生了什么?”
段虹依靠着燕林,气息短浅,指着小溪道:“似乎是这水……水有问题。”
寒归蹲下,用手舀水查看,正要尝一尝,燕林阻止他:“别喝!”
寒归道:“不尝一下怎么知道究竟有什么问题?”
燕林道:“不知道毒性,不可轻易冒险。”
燕林问段虹:“你喝了这溪水?”
段虹没有力气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燕林思索了一会儿,对寒归道:“有劳寒公子沿着小溪看看有没有其他遇难者。如果有,恐怕派来的弟子有去无回就都是因为这水的缘故了。”
燕林在寒归离开后把段虹抱到树下。
段虹显然很不舒服,轻微呻吟。燕林见她上身都已经湿透,连忙脱下自己的衣服给她披上,问:“你现在感觉如何?”
没想到段虹在这样的情形下还是冷笑:“这里又没有他人,何必假惺惺的?”
“人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句话似乎在段掌门身上不适用?”燕林虽然语气寒冷,但还是帮她拭去额头上的水。
“你难道不恨我吗?”段虹冷眼瞧着燕林,“你难道……不盼着我死吗?”
“当然恨。”燕林眸色凛冽,脸上似笑非笑,“不过我恨的人多了。他们都还没死,还轮不到你。”说着张望了一下四周,想看寒归回来没有。
“你指望他能回来?”段虹嘲笑,“你真的相信他会摒弃仙门之别和我们合作?别天真了。”
然而这时寒归从迷雾之中一阵小跑而来。
他面色凝重,道:“前面有一队尸体,看衣着像是你们的人。”
燕林眉头皱起,略显焦虑:“等天亮就得想法子出这个森林,这林子不能待。”
……
……
三人夜宿林中,半夜时段虹难受异常,想要运功将自己身体里的毒素排出,却一点力道都使不上来。这时她感觉一股法力输入体内,应当是有人在运功帮自己疗毒。
此后段虹就一直迷迷糊糊的,天亮之后她感觉自己被人背着,可他们却一直在林子里绕,完全找不到来时的路。
渐渐的,背着自己的人似乎也有些体力不支了。
她感觉自己被放了下来,紧接着,欢快的唢呐声竟然划破云霄。段虹微微睁开眼,其实不用看就知道只有燕林会吹唢呐。
“如此时候竟然吹这样欢快的曲子。”段虹心想。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这是首什么曲子,是《抬花轿》。
曲调一下子把段虹拉回了三年前。
天阴云青之时,万隐寺朱红的檐廊之下,小师弟在师姐们的怂恿下,腼腆拿出唢呐,一首《抬花轿》将大家都乐得开颜。
燕林吹这首曲子是因为寒归一直耷拉着脑袋,似乎已经丧失了希望,只有一首欢快的曲子才能打破此时的绝望。长时间的饥饿与饥渴让两人疲惫不堪,寒归瘫坐在地上。
寒归稍稍心情愉悦了些,笑问:“这吹的是什么东西?!”
一曲奏闭,燕林回答:“《抬花轿》,够喜庆吗?”
寒归却还是叹了口气:“无论喜庆与否,如今我们精疲力竭,这林子又七拐八绕。若是走不出去,再喜庆也没用。”
燕林给他打气道:“我感觉我已经摸清楚这森林里的路了,再走一会儿我们肯定能出去。”
寒归对着雾气甩了两下剑,道:“昨天你也是这么说的。”
寒归擦掉额头上的汗,靠在树干上,语气里均是绝望:“走不出了。本以为入林不深无需处处留记号,却没想到偷懒一下就害了自己的性命。”
寒归有些颓废,但燕林不同,他有未完成的事,不能就这么轻易放弃。他踢了寒归一脚:“你想想焦姑娘,都还没有一个结果呢,就这么死了,岂不可惜?”
“想我什么?”清冷的女声从背后传来。
……
……
那一瞬间,雾非雾,树非树。
一切都变得十分缓慢,周遭变得更加寂静,她的声音破开迷雾,穿过万林,直抵燕林心中。
“是她。”燕林在心里对自己说。
所有的疲惫都不是疲惫,这些年心里的苦楚好像也一瞬间消散。在心里藏了三年的人,一夕之间竟然就在自己跟前。
“没什么!”寒归霍地一下站起来,迎上去,“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我听到了……乐声,”焦疏雨的眸光落在依旧背对着自己坐在地上的燕林身上,“寻声而来。”
燕林起身转头,心里的声音再度响起:“没错,是她。”
那一刻,四目而对,只转瞬间,二人就同时把目光离开,装作并不相熟的样子,实则内心已经是翻江倒海。
焦疏雨她好像是一路飞奔过来的,鬓角的发丝黏在清瘦的脸庞上。略有些气喘,带动着如削的肩膀上下浮动。
“这林子又大又复杂,你一个人来的吗?”寒归问。
“儿郎们在后头呢。他们……”焦疏雨不为人知地看了燕林一眼,“他们脚程太慢,我先找过来了。”
话音刚落,细细嗦嗦来了一群百里九寨的人,跑得气喘吁吁。
见到此情形燕林心中一暖。若是自己的感知没错,焦疏雨一定是听到自己的唢呐声后不顾他人飞奔而来。虽然焦疏雨把面上的急切都隐了去,但燕林可以感受得到。
这时寒归在想起来燕林也在场,把焦疏雨带过来引荐:“这是燕公子,你还记得吗?岱安峰上你们还交过手。”
焦疏雨淡淡拱手为礼。
“燕公子,这位是我跟你说过的焦姑娘。”
燕林还礼之时心跳加速,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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