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昼这一整天都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吃饭、练剑、休息,似乎有什么心事。黄昏时有几名弟子来向他请教剑法,都被他身上冻死人的寒气吓退,甚至在沧溟君唤他们进殿议事时都还是一副云游天外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想逗上一逗。
灯火通明的主殿一片寂静,楚知同无昼踏入殿门,正前方座上立着一名白发青衣男人,虽已上了年纪,身上超凡脱俗的气质仍在,男人摇着折扇严肃开口:“龙潭城近来遭妖物袭击,损伤惨重,龙潭既归为我苍梧管治,我苍梧山弟子理应下山将其擒杀。”
“众弟子,有谁自愿下山除妖,为我苍梧做这好事一桩?”
沧溟君此话出口,殿内弟子齐齐将头转向无昼,像是笃定苍梧山大弟子必然会低头接下这烫手山芋,未想到此时的无昼像是没听见,垂头不知在思索些什么。楚知心道可爱,这无昼师兄想心事的时候竟都这么全神贯注,如此大的动静也无动于衷。
也不知是哪来的胆子,楚知上前拉过无昼的手腕,踏步行至殿心,拢袖抱拳,薄唇翕合字句有力:“弟子愿同无昼师兄一道下山除妖。”
无昼侧首看她,感受到一旁炽热的目光,楚知也转过头来,只是无昼这张对谁都冷若冰霜的脸,看不出任何情绪。她一时有些紧张,只得哈哈笑道:“师兄,你不愿意吗?”
手腕上的温度尚存,无昼探指不动声色的抚了抚,随即也抱拳面向正座之上的沧溟君,淡淡道:“弟子愿下山除妖。”
“此行险恶,碧梧在剑法上造诣不深,术法疗伤等倒是可协助你,妖兽凶猛,你身为大师兄要护好她。”座上的沧溟君收了折扇,对眼前二人此举甚为满意。碧梧自小就恋慕无昼,打从无昼拜入山门后,没有一天不是黏着他,跟在无昼身后叽叽喳喳叫哥哥,此次除妖两人并行,若促成了良缘,可谓是好事成双。
“弟子明白。”
沧溟君点头,挥袖遣散众弟子,朝楚知的方向招手:“碧梧,你留下。”
众人自觉离开,殿内一时清冷无比。楚知攥着手一步步上前,走到沧溟君身旁。她自脑海回忆方才所言所举到底哪里有纰漏,教沧溟君看出了端倪,要独留她在殿上严加拷问。
哪知沧溟君一开口,将楚知吓一跳。
“为父赠你一袋香囊,里面材质特殊,妖兽不敢近身,此行若实在难以应对,定要紧紧握住这香囊。”沧溟君自怀里取出一袋荷花纹香囊,整体是淡紫色,十分精致好看。
楚知双手接过香囊,仔细系在腰间:“多谢父亲。”
霜雪裹着细雨淅淅沥沥的下,楚知收拾好行囊出门后,很远便见一抹白色身影在山门口静静等候,他手持一柄素色的伞,晚风袭来,衣袂翻飞。
待走近了些,无昼见她未携伞,主动迎上前,楚知抖落一身霜雪,自觉钻入这伞中。两人并行几步,无昼忽的停住了,楚知疑惑的转头看他,却见他递来一方白净的帕子,淡淡的吐出两个字:“头发。”
她这才反应过来,匆忙接过擦了擦发间的雪。
本来打理整齐的头发经她匆忙一擦,散出来些许,显得十分凌乱。无昼皱眉,伸手替她将发丝抚顺再拨至耳后,这一系列动作中,手指不免蹭到颊侧,楚知只觉他所触及之处都在发热。
一个这么冷的人,指尖原来是暖的。
龙潭城的夜静谧如雾,步入的每一步都仿佛踏进了梦里,两人走了许久才找到一家亮着灯的客栈,店主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婆,在打着算盘记账,见二人进门,放下账本佝偻着身子来迎客。
“二位可是住店?”老太婆问。
“两间上房。”无昼开口。
“上房没有,只剩两间厢房,二位随我来。”
老婆婆提着油灯将两人领到院内,院子左右两边各有一间透着昏黄烛光的房间,楚知怎么看都觉得很诡异,想同无昼商量换个店住,欲出口的话却被老婆婆抢先一步堵在嘴里。
“二位侠士也知道现今妖兽肆虐,城内百姓都闭门不出,别的客栈早在黄昏时候就打烊了。”
无昼微微点头,看了看楚知道:“若是害怕,便来寻我。”
这座名为“沉梦客栈”的厢房很是破败,与楚知在冰湖被救,醒来后待过的房子没什么差别。洗漱后躺在床上时,她心里还是惴惴不安,总觉得很怪异,却一时说不上哪里怪异,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才缓缓进入梦乡。
她做了个梦,梦里的无昼放下身段长跪在苍梧山殿外,昼夜往复,日升月落,那抹孤独的身影依然留在原地,他眼中有泪光,泪将一双如月的眸子打湿了。楚知从未见过这样的无昼,绝望又倔强,痛苦又无措。
她想过去安慰无昼,却感觉身体冰凉,四肢五骸都麻木而无力,根本动弹不得,转眼间才发现自己倒在一片血泊里,几近窒息,濒临死去。
“……”耳边嗡嗡作响,不断有声音涌入耳廓,绝望的、嘲讽的、憎恨的、陌生的、以及……痛彻心扉的。
她透过众多杂乱的声音,终于听见一道清冷的,略带些慌乱的声线,似乎在急急的唤谁,却始终得不到回应。那道声音越来越远,逐渐被众多人声盖过,楚知很想听清楚内容,脑子此刻却乱得像一盘被毁掉的棋。
这道声音好熟悉,他到底在一遍遍唤谁……
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