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瑶镜,一地月明。
待乔歌再度沉睡之时,卫征起身,双手抱臂,静静立于窗前不言不语。
他缓缓闭上眼,脑中开始不断回放与乔歌的初遇——清平镇郊的平房内,他于床上刚刚苏醒,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个眉目清淡,声若冷泉的她。
不,这是自己视角下的“初遇”,事实上还要更早一些——苍皇山顶,茫茫雪霭,她躲开诸多天正派子弟的搜查,只身一人赶到自己身边,随后发动一生仅可使用一次的【续命】神术,把自己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那时的她,承受了多大的苦痛?
她从未言说。
“我救你,是因为我染了一种怪病,只有你能医治。”
——不,不是的。在她第一次【噬天】发作后他就发现,只要是通晓魔教内功运行之法的人,就能帮她暂时压制,未必非得是他,完全可以是别人。
她救自己,完全是出于一种深切的同理心与强烈的正义感,还有一份隐藏多年的心意。
“凭什么?凭什么你为中原做了这么多,就算最后仍不得谅解,这世间也不当忽视你的奉献,你也不该就这样背负冤屈而死!”
“我偏要救你!偏要在我逐剑之计划里加上你!就算我弟弟和月婵劝阻我万分凶险,我也要试上一试!”
“每次见到你,就像是看到镜中人,水下影,仿佛是另一个自己。”
“卫征,我确实喜欢你很多年。”
“我想你好好的,再也不用言违心之语,行不欲之事,从此只为自己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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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征睁开双眼。
他转身,来到床边,慢慢俯身,凝望着乔歌熟睡的容颜,眼中尽是温柔缱绻。
“乔歌。”抬手,缓缓拂上乔歌的眼,鼻,唇,仿佛无限贪恋。
“我要走了。对不起,辜负了你这么长久的一番好意。”
“我要回到魔教,回到卫旬身边,做回曾经的魔教少主。”
“背负一世骂名也好,”
“牺牲自我全部也罢,”
“我要弄清卫旬所说的治愈你的方法,”
“如果有假,那我也要夺回苓幽草,盗走琼冥剑,并继续我数年来的‘老本行’——为中原传递情报。”
“然后……杀了卫旬。”
卫征脑中浮现清平镇上一路血尸,那个牺牲的母亲和惨死的婴孩。
言罢,他口中微微一叹,随即目光沉定,如磐石般坚韧不移,眸中雪光犹若刀割。
开门,离去,再轻声带上,生怕惊扰了床上人。
——卫征没有注意到,就在他将门关上的一刹那,乔歌右手的小拇指,微微动弹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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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好行囊,卫征躲过谷内的夜巡,很快来到了海岸边。星垂长野,涛声起伏。
蓬莱岛的船三三两两系在码头木桩上,捆了几道锁链。卫征前往岸边的一座小木屋,那里有值班的人和锁链的钥匙。
推开木门,本准备击晕值班人,谁知一进屋发现值班人趴在桌上,睡得正香。他身边刚刚好摆放了一柄钥匙。
于是卫征拿起,同时疑虑地想:怎么感觉……不太对劲?
“我对值班人下了药,所以才能睡得这么沉。”
蓦地,卫征背后传来一句轻柔和缓的女音。
他连忙回首,一袭白衣胜雪映入眼帘:“司马小姐?”
——司马白露,此时此刻正立于门口,依旧形态端庄,秀雅如莲。她那双星辰朝露般的眼睛静静看着卫征手中的行囊,口中轻声道:“果然……卫公子要走啊。”
“……”
“是回魔教吗?”
“……司马小姐如何得知?”
白露微微一笑:“白天,看你的眼神,就觉得不太对了……像是一个复仇之人,收敛锋芒,蓄势待发。”
卫征听完无奈地扶额:“有这么明显?”
“嗯。”
白露顿了片刻,继续问道:“你真要回魔教,杀了卫旬?”
“是。不过在这之前,我会先了解治好乔歌的方法。刚才,卫旬借乔歌之口告诉我,除了废去武功,除了沦为疯魔,乔歌还有第三条路可走,他知道该怎么做。”
“!……可天上没有掉下来的馅饼呀。”
“所以,在我了解方法之前,必须回到卫旬身边,重任魔教少主,为他办事。”
“与我们……成为对立的死敌么?”
“……啊。”
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
半晌,白露再度发问:“卫旬,是否可能在哄骗你?”
“以我对他的了解,多半不会。他不屑于用这种手段,想要的话,大可光明正大地带我回去。”卫征道,“就算真是假的,乔歌从此再无可救……不是还有苓幽草吗,若我能找到苓幽草所藏之地,悄悄传给长生谷,那乔歌至少可以当个普通人。”
“……我明白了。”
“而且,我想,既然回到魔教,不如继续像以前那样传递情报,为中原效力,好早日结束战乱。”卫征说着,慢慢走到白露身前,“以及,你白天跟我说的琼冥一事,我也会在魔教好好调查,或许……琼冥剑法真对卫旬有什么克制之能呢。”
“好。”
“司马小姐,”卫征拍了拍白露的肩膀,随后越过她离开木屋,“你要和荀赫好好相处。之前跟你说的,和他好好谈一谈,不知谈了吗?不论怎样,我都祝福你们早成眷属。”
“还有……虽说乔歌清醒的时候已经不多,但如果她问起我来,先找些理由骗过去,别让她知道我回到魔教,安心在长生谷上疗养。”
说完,卫征来木桩旁,解开其上的锁链,挑了一叶木舟。
白露转身,静静望着卫征踏上船,撑起船杆,一点一点向大海中央渡去,直至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眼中,忽然落下泪来。
“卫公子,”她轻声喃喃,“永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