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苍皇山,雪村。
正值魔教入侵中原四年,中原颓势连连。司马世家因战争之故,丝绸、玉石难以通商,家业受损极为严重。
为保司马家不就此陨落,司马世舍利而逐名,又恐与魔教正面开战而遭报复,只好培养大量间者盗取情报,以求所谓“助战有功”,能获得朝廷大量金钱资助。
可司马家乃武林世家,并非间者世家,司马世又太过急于求成,所以培养的一堆间者,不过一群捕风捉影的废物,真情报没有,各种古怪零碎的奇闻怪谈倒是很多。
终于有一天,有间者来报,发现苍皇山脚有一个村落,且是唯一一个,疑是魔教弟子窝藏之点。
司马世知道后欣喜过旺,非常不经意地忽略了“疑是”二字,直接呈报给了当时距离雪村最近的一支天正派弟子们。他们也未对此情报作过多怀疑,加上之前魔教血洗下伤亡惨重,于是直接赶到了雪村——
完成了一次,正派人士所谓的清缴壮举。
屠村。
当卫征得到消息,竭尽轻功赶到他心中地位仅次于长生谷的“小桃源”村时,便是见到一具焦黑的孩童死尸,手中风车呼呼转动。
还有一群,杀累了四处巡视的天正派弟子,白衣翩翩,青龙暗纹,颇有仙风道骨、飘飘登天之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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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一刹那,血溅七尺,碎肉横飞。
在卫征抽出面具、随手一扔的过程里,他瞬息之间便移到矮个子弟子面前,轻轻一抹,仿佛抹去了一点尘埃。
那人脖颈顷刻间血肉翻飞,身体直挺倒地!
也就在他倒地之时,被卫征扔掉的面具也恰好落地,“铛”得一声,令众人如梦初醒。
乔歌惊诧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只能呆愣地望着卫征的背影,听他一贯磁性好听的嗓音里,竟多了丝丝邪气。
“难怪我见你眼熟,原来你是弟弟啊,”卫征鼻子里哼出声来,面容笑得几番狰狞,“和你哥哥一样,恶心得令人作呕啊。”
“魔……魔教少主!魔教少主卫征!!怎么可能……”为首弟子大惊失色,但到底出自名门,很快便镇静下来,并未自乱阵脚。他大声道:“布阵!布阵防御!”
话音刚落,四五名弟子纷纷进屋,将乔歌卫征围绕其间,皆拔剑相对,目光惶怒,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魔教少主卫征!不曾想你竟未死!还当场杀害我派同门,你可知罪!”
“知罪?”卫征冷笑道,身形傲然挺拔,坚定如松,“辱我亲友,我必杀之!”
“混账!”为首弟子啐骂,又将矛头转向乔歌:“乔歌,你果然如传闻所言,与魔教之人勾结!我们今日绝不会放过你们!”
“……”乔歌无心听他义正言辞一堆陈词滥调,注意力全都扑在卫征身上——雪村一事,她听月婵提起过,算得上是卫征的逆鳞反骨,可以让他违背自身原则杀人甚至屠戮。
他刚刚解决那个出言不逊的弟子倒能理解,那么这些人呢?乔歌知晓卫征的为人行事,除非伤及性命,否则绝不轻易动手杀人。
而且——如果在这里,卫征杀了天正派弟子……那将来为卫征洗清冤屈的过程怕是难上加难!
乔歌心想至此,嗓子里咽了口气。手静悄悄覆在腰间长剑上,四指微蜷,隐而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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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征半眯眼,不动声色地发动内功【天耳通】,敏锐地捕捉周遭风动及声流。
——十四人,六人于屋内将他和乔歌包围,八人在窗外蓄势待发。
一场恶战已在所难免。
经历了太多类似的场面,他阔别重逢般心中轻叹:又一次,回到这般对立的模样啊……或许只有这样才适合自己。
之前与乔歌相处一月有余,仅凭面具之隔,衣着之变,竟与诸多名门正派相处融洽,甚至可与名派掌门谈笑风生。现在,这场虚妄的梦醒了,黑白无色的现实铺展在面前,像是一条必经之路,等着他再度踏上不归远途。
他无奈苦笑,突然听得一声呵斥“休要擅自行动!”,便感后背疾风冽冽,刃寒凝冰。
“快闪开——!”卫征不为所动,而眼前乔歌惊慌尽显,覆于剑柄的手已然握紧,仿佛随时都能挥剑开战——为了他而战,不惜得罪名门弟子,不惜为天下人唾骂。
那么乔歌,一会你看到我杀人的样子,会不会后悔当初拼死救了我?
卫征如此想的时候,他已鬼魅般出现在偷袭者的身后,后者只砍中一团模糊的虚影。
他轻轻一笑:“罢了。”
霎时,卫征猛地勒住弟子后颈,力道之大竟将其直接原地提起!弟子大慌,两手下意识抬起想要挣脱,可卫征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只听得“咔擦”一声,他的脊柱被直接掐断,随后整个人就被轻松地抛在一边,仿佛扔了个大件垃圾。
其余弟子见偷袭者不过呼吸间当场毙命,一瞬之间头脑荒芜,直至卫征逼近时才挥舞剑招。卫征自然轻易躲过,绕后,两手一抬一并拢,两名弟子就被强按撞头,后颈同时被插入腕间银刺,再瞬间拔出,血喷如瀑。
接下来几乎都是这样,顷刻间一场恶战成了碾压性的溃败——这些天正派弟子虽受过良好训练,可在极大的速度差距下根本无可适从,只能做俎下鱼肉,待宰羔羊。世人皆知魔教少主轻功极佳,却不曾想连视觉都会被欺骗。弟子所刺所劈全为幻影迷音,待察危机来临,往往是亲眼见银刺穿心之时。
当年,若非同样以轻功冠绝天下的尹其川和其夫人顾月婵联手将他重伤,否则普通弟子根本就没有沾到他的份。
剩下的弟子是怎么被解决的,乔歌已看不清了,她也完全不能插手。只觉整个房间都被染成了血色,屋外惊叫连连,奔跑不断。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压抑得她喘不过气。身体的乏力感再度来袭,一瞬间天旋地转,她不由偏着身子缓缓倒下——
然而没有倒在一片血泊里,一道灰影稳步赶来,及时扶住了她。
卫征。
——他的身体,没有沾染一丝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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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歌在感受到那片熟悉的气息时,才勉强清醒。顿时手指狠狠掐入卫征袖襟,她抬头,难以置信地发问道:
“你……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那一瞬,卫征再度恍惚,仿佛又一次置身于六年前,那场人间炼狱后的寂静村落,大雪铺天盖地,悄然掩埋着这曾经烧灼一切的痕迹。
他颓然而坐,身形憔悴佝偻,近乎一尊无声的雕像,一座无言的墓碑。
蓦然间,身后传来缥缈铃音,仿佛来源于遥远的天地。
他转身,看到那抹熟悉的宝石蓝色,淡月绣胸口,鬓间梨花白。一举一动,一眉一眼,都美得不似人间。仿佛仙落凡尘,伴着雪色天光,款款而至,娉娉婷婷。
唯独额间那看似朴素一点,实则精美繁复的纯银头饰,昭示了她不同寻常的身份。
来自苗疆天月坛,却冠以汉姓的女子,顾月婵。
那时,她轻步赶到村口,满地的天正派弟子尸体尽入眼帘。她的眸中无悲无喜,只是漠然地望了自己一眼,轻唇淡启。
——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一向平和恬淡的声线里,却隐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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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杀中原之人,乃我魔教少主的分内之事。”
六年前的场景与如今惊人地重叠,卫征自嘲一笑,用当年的口气,当年的冷笑,当年的话语,回答了眼前不一样的人。
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犹然记得,顾月婵在听到回答后那不露山水的失望神情,只消一瞬,她便不再多看自己一眼,转身离去。
——好自为之。
那么,现在会如何呢?
……有什么好期盼的?自己这层面具,迟早是要摘的;这个“丧尽天良”、“杀人如麻”的魔教少主,终究是要重现在世人面前,然后再被赶尽杀绝的。
至于他为何杀人,被杀者又是否该杀,重要么?不重要,立场不同便终将对峙,亘古不变之理。
卫征苦笑了一下,随即放开乔歌,转身准备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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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
乔歌忽然上前拉住卫征,在其疑惑回头时,迅速将自己的手覆其眼上——
面具。
再度为他戴上。
卫征登时愣住,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乔歌却面色焦急,拽住他便向窗口一跳。
“不管怎样,先逃再说,”她拖着近乎散架的身躯拉着卫征在屋顶间穿梭,“绝对不能被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