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岸在大周与燕国交界的邻地附近,因背靠山前临水河而商客,他乡之客遍地满。车水马龙的街道两旁是商铺客栈,一对俊男美女走进客栈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小二吆喝着快步走来,笑问两位要吃些什么。
“一壶碧螺春,两个小菜。”黑衣女子说道。
白衣青年却摇摇头:“这么少怎么够吃?”
女子斜睨了青年,声音毫无波动:“我叫的是我自己的,你要吃自己叫呗。”
两人正是柴三娘和解临,来周岸的路上,解临那张妇人嘴舌一直上唇碰下唇,没一刻是消停过的,刚开始讲的都是关于江湖的事情时,她还有几分耐心听听,但后来扯的不知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柴三娘差点没把他的嘴给缝上。
“你有银两么?”解临一语戳中柴三娘的倒霉事。
自从遇到解临这货,柴三娘碰到的事情都是极其倒霉的,准备进周岸前,废话过多而猛喝水的解临要下车解手,怕她跑了尿之前还要多嘴一番。柴三娘在心里暗笑他懒人多‘屎尿’,没过一会就黑了脸色,她那小腹咕咕翻滚疼痛起来,想必也得去‘屎尿’一回,她让梁月和随从在原地等着,自己先去解手。
野地杂草丛生,柴三娘寻了个偏僻不易发现的地方挖了小坑解决,刚完事后往回走了没几步,便见一道用两腿奋力奔跑的身影,她仔细一看,正是解临那麻烦货,在他身后还有一群凶神恶煞的大汉追着。
对于解临的倒霉体质柴三娘已经有所体会,可依旧没料到他这尿性如此厉害,堪称孩童抓糖果吃,一抓一个准,一碰一群仇人,这不知哪里的路还能遇到仇家,堪称倒霉鬼本鬼。
“此处不宜多留,来,我们边走边说。”解临跑到她跟前,一把抓住柴三娘的手腕便继续往前跑,轻松施展开来,以她的轻功还险些跟不上,且方才还差点踩了那个粪坑!
柴三娘的脸色有些难看:“怎么回事?”
解临这人不论什么情况下都能以一张笑脸示人,他眼眉微弯,语气颇为自豪,东拉西扯地开口:“前些年我在燕国街头给人画画,遇到一个少年手持一宝物,我见其武功尚弱,拿着那宝物大摇大摆地会引来杀身之锅,便用一张画加五十两黄金换了过来。”
“一个隐世老人家说我眼光甚是不错,一看一个准,却没想到将那少年看走了眼,他竟是北斗危宿燕双燕之子,燕双燕得知儿子的宝物被我诓了去,直接将我那小画摊掀了个破,我与其交手最后以几分逊色离开……”
“这个什么危宿燕双燕排名第几?”柴三娘虽然被柴元压着到学堂读了几年,识字且能装模作样地糊弄一下她娘,但在这方面记性不怎么长,先前解临只说了东南西北各有七高手,没说这高手还分什么危宿啊。
不过解临竟然能在星宿榜上的高手下走招且安全离去……
“第五,燕双燕的无形鞭是一种极具攻击力的鞭法,我的武器就是被她的鞭子给打废的。”解临回头看了一眼,见那些人还在拼命追,顿时生出几分无奈,继续道:“我都把那宝物还给她了,怎么样她的人还追着我不放?”
柴三娘:“……”
原来是用宝物保住了小命,她那以为解临在燕双燕鞭下还能安然无恙地带着宝物遁走了。
要是被身后那些壮汉听到解临这番话定会先骂他一顿,要知道这货从燕小公子手中诓走了宝物后,燕双燕怪他们保护不周,罚他们吃了好几鞭,如今那鞭印还在背上。然而解临的轻功连燕双燕都惊讶的,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远,壮汉们只好放弃。
两人没有往回跑,怕将这个祸引到自己身上,柴三娘气息有些急促,解临所展现的轻功和她师父竟相差无二,后知后觉,她为什么要跑?又不是她诓了那少年的宝物。
意识到这想法后,柴三娘冷冷地瞥着解临,道:“你耍我玩呢?这是哪里?”
杂草都不长一株的荒地一眼望去还有些望不到尽头,方圆十里除了他们二人,哪还有其他身影?似乎知道柴三娘所想,解临指了指头顶上的天空,几只鸟飞过,他笑道:“人只有你和我,动物么,倒是有几只鸟……”
柴三娘已经不用对解临客气了,长腿毫无前奏地横踢过去,而后者似乎有了先前的教训,在她动的那一刻便躲闪开来。
解临认真地大叫:“男人的腰真不能踹!”
没理会他的不正经,柴三娘问道:“周岸怎么走?”
先前她与梁月说好了,如果途中真有什么事分开了,就直接在周岸最大的酒楼会面。经过黑衣人那摊子事后,柴三娘从随从那儿要了一把长剑,她身上除了武器外,空空如也,因此在这酒楼里点菜,她是一个铜板也拿不出来付钱。
“还不是托你的福。”她黑了脸色,解临极为无辜地笑了笑,又向小二要了一壶酒和两个小菜。
上菜后,饿得发慌的柴三娘自顾自地埋头吃了起来,吃到一半感应到一股极为强悍的气息出现,当即传着气息抬眸看去,一个身高八尺光头大和尚从客栈外走进,脸上挂着不合身份的笑容,目光从进门后就直接落在客桌的荤菜上,眼睛发亮,犹如酒鬼见了酒一般。
光头和尚见空位就坐,迫不及待地叫来小二一口气点了十个菜,全是荤菜,还叫了三壶酒!柴三娘瞪大了清澈的眼睛,这哪是和尚,这是食肉老虎吧!
“把你的嘴巴闭上,别丢人。”解临见她目瞪口呆的模样笑着将她微张的嘴巴合上,往光头和尚看了一眼,端起酒杯嗅了嗅,说道:“爹为其母亲能葬了幼子,道士和女人双修得内功,和尚吃肉算得了什么?”
“什么?”柴三娘倒不是听不清,只是爹葬儿子?道士双修?这江湖果然什么事情都有。
解临轻敲了下桌子,眼神左飘,回忆着什么往事,片刻后才轻声道:“十八年前的大周仍处于战争连连的状态,当时的中原加上大周与燕国共有七八个小国,国家对领地的争夺期间使得百姓生活到达了天灾的地步。”
“赋税暴增,精壮男人被拉去当兵,没米下锅,穷苦人家会把孩子卖了换粮食,上有老母亲,下有小儿的男人为了孝道,还会将自己的孩子活埋,只为省些粮食养老母亲……当时有个淫秽的道士门派,专门收买女人甚至是女童,目的便是用来双修。”
话听到一半,柴三娘已经露出震惊和愤怒的神色,生在丞相府,阿爹柴元是周天王最为倚重的大臣,她未见过也位听过解临所说的场面。百行孝为先,不管是大周还是燕国,孝道是被世人最为看重的一点,那为了养活老母亲而活埋了儿子的父亲便是如此,即使是父母犯下什么大错,儿女要断绝干系亦或父母要与儿女断绝干系,所有的惩罚礼都是由儿女承担。
“十八年前……”柴三娘沉吟问道:“那时你才多少岁?怎么知道这些的?”
有那么一瞬间,解临身体微僵,眼眸里流露出复杂的情绪,嘴角的弧度不知何时掩了下去,眼眉微垂,他不笑时像是天生忧愁脸,幽郁而冷淡。
随后在柴三娘疑惑眼前道出了一句惊人的话:“因为我便是那被活埋的儿子。”
解临“啧”了一声,颇为不悦地看着柴三娘眼里闪现的同情之色,仿佛方才那凄凉的情绪不是自己的,还能笑着说道:“你是丞相之女自然不会知道这种无奈又悲哀的事,如今已经比十八年前好多了,且这种令人恐惧的事情还是少提为好,不是每个孩子都像我这般拥有一颗强大而善良的心灵。”
“都过去了……你别伤心。”柴三娘沉默片刻,她只安慰过她娘些许小事,这种比生离死别还要悲伤凄惨的事,她将肚子里仅剩的墨水搜刮一顿也不知如何安慰。
听着磕磕绊绊的安慰,解临莫名地从心底涌出几分暖流,他不再继续这话题,将杯中酒喝下肚后,冲柴三娘温和一笑,说道:“说到吃肉和尚,其实我也有这么些‘不体面’的朋友。”
“不体面?”
解临转头冲那正在埋头吃肉喝酒的光头和尚叫唤了一声,光头和尚也冲他挥了挥手,继续埋头苦吃,他看向错愕的柴三娘,笑道:“不巧我和光头和尚认识,他这人有些奇怪,到佛庙里拜了师剃了头,那些佛门八戒清规却除了淫邪外全部破得干干净净,他师父被气得将他赶出师门,现在和我一样流浪江湖,四海为家。”
“是挺奇怪的,不过……”
“不过什么?”解临笑问。
柴三娘冲他眉梢高挑,揶揄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什么样的人交什么样的朋友。”
解临也不恼,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她,笑道:“说得不错,我和三娘现在坐在同一张桌子上,想必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结果。”
柴三娘:“……”
周岸是旅游胜地,柴三娘按捺不住好奇的心往想出去看看,但梁月等人还不见人影,正在她纠结时,解临怂恿她去赏西湖听戏曲儿,于是两人填饱肚子后齐齐出门去。
客栈后一条大街由城门口到城门尾,两旁小贩摊摆卖着各式奇异的物品,前边一面具摊围拢了诸多客人,只见那小摊卖主手中面具黑脸獠牙,红眼白发,如同传说中的恶魔一般,他吆喝着带些许小调儿的话:“买面具嘞,三个铜板卖一个,五个铜板卖两个!买完还有消息听嘞!”
柴三娘从人堆里挤到小贩摊跟前,瞅着新鲜的面具,她突然想起洛阳中大将军府里的常陌,后者便是拿类似眼前这面具来将柴三娘吓得险些破了胆的。为此她师父还故意晚上将她丢到漆黑如墨的小山上,装神弄鬼地变着法来锻炼她的胆子,柴三娘的胆子就是被这些人给吓出来的。
想起往事,柴三娘嘴角扬起一抹微笑,二话不说就从摊主手中拿过两个面具,摊主笑眯眯地伸出白嫩的手掌心上有颗小红痣,讨要道:“这位姑娘,一共五个铜板,童叟无欺。”
“解临,给钱。”
柴三娘简单粗暴,直接将身后面露嫌弃的解临推到摊主面前,后者摇摇头本想拒绝,但想起自己干得那些破事连累了她,便摸出五个铜板给摊主。
柴三娘将一面具分给他,想要挤出人堆继续看其他东西去时,解临一把拎住她的衣领,这货仗着自己高出个脑袋居然拎小鸡一样拎她!
“钱都花了,先把这消息听完再走嘛。”
解临八卦的尿性绝对是印在了骨子里的,柴三娘都要怀疑他以前是不是干过偷鸡摸狗的勾当了。
闻言,摊主眼睛嘴巴笑成一条线的脸愈发地猥琐,凑到解临耳边说了两句,后者顿时面露惊讶,惹得柴三娘和其他围观者心痒痒地想知道。
两人挤出了人群,柴三娘首次见解临那微皱眉而沉思的神色,忍不住问道:“那摊主和你说了什么?”
解临听着这清冷的声音,斜睨着柴三娘的俏脸,眉梢舒展化作淡淡的笑意,如此内敛惹得后者眯了眯眼睛,他温和道:“二十年前某件信物引起了江湖大动,星宿榜上的高手,甚至连避世不出的三无道以及七仙门都参与其中……”
“最后那信物落到了几位江湖最顶级的宗师手中,至于当年发生了甚么,恐怕只有那几位宗师才知道,不过能确定的是,当年的那几位宗师死得死,伤得伤,到如今都死绝了。方才那摊主说葛魏与段蛟齐齐在飞来湖现身,我想应该是有与那件信物有关。”
解临仿佛照顾着柴三娘的孤陋寡闻,又细细道:“葛魏二十年前便是宗师之称,其性情乖张,喜怒无常,而段蛟则是星宿榜上东明之首,也是宗师之称,前者参与了二十年前的信物之争,后者却没有,两人也是八竿子打不着边,他们一起现身周岸飞来湖,定是有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