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之际,遥远山峰上的橙红日光染红了半边天际,形成一道醉美的风景线,微凉的风拂过屋檐惊动了歇息的飞燕。
一道恼怒之声徒然响起,大胆的鸟儿也被吓得‘扑哧’飞走,客栈上房里,婢女一脸怒火眼中却有几分无奈和头疼,她在柴三娘身边伺候已有五六年,深知自家小姐的性脾。在洛阳那座多数是皇室贵族高官的大城中,身为丞相之女的柴三娘还能因身份而收敛一番,在外人和长辈面前会耐心地作出一副大家闺秀,温雅小女的模样。
现在来到远离洛阳之外的周岸,婢女就知道柴三娘那不安分的心不会安安静静游玩周岸回府,她双手叉腰,竖眉瞪眼,俨然被后者气成一副是市井泼痞般,不顾身份指着正在皱眉思绪的柴三娘张嘴就训:“小姐!半路解手还不回来,你怎能跟着解公子到处乱跑?”
那天晚上解临和林铮的对话,柴三娘一字不漏地听了进耳,林铮从娄尾手中抢的河图钥匙是什么?
“老爷夫人一定要我看紧你,小姐你再跟着外人到处跑,我回去就向老爷夫人告状,让你禁足!”
河图钥匙,以及解临所说的二十年前的某件信物,两者之间会不会……
“那解公子也是,看他风度翩翩的模样还以为是正经家人的公子,没想到竟是教坏小姐的恶人!”
像是……柴三娘涌出几分头绪在婢女的声音下纷纷瓦解,再怎么想也没个结果,哪怕是一些猜想,她终于抬起眼眸看向正在嘴舌不断的婢女,头疼地问道:“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般能说?还有……”
“你不是说解临那货是好人吗?”
婢女被这话给噎了一下,片刻间又找出理由来怼她,这脑袋和嘴像是专门克制她一般,柴三娘都不晓得她们谁才是小姐婢女了,当即直眉怒目,拿出了小姐该有地气势训斥道:“好了,你小姐我又不是没脑子,做任何事情都会想到后果的,你这样训我,到底你是小姐还是我是小姐?再者……”
柴三娘话还未说完,便惊奇地看见婢女那一双天真的眼睛迅速红了起来,眼泪不要钱似的往外涌去,嗒嗒地落在地上,既委屈又难过。
“我一心一意为了小姐的安慰着想,未曾想到小姐竟然如此看待我……”婢女狠狠地抽泣了几下,看模样就差鼻涕横流了。
婢女要比柴三娘小上两岁,对外人胆子不大,对她这个小姐倒是挺大胆的,在洛阳那座禁人自由的大城里,柴三娘很少做有违大家闺秀的事情,婢女所叨唠的不过是一些烦琐事。
现在头一回听到婢女哭得要多伤心就有多伤心,要多难过就有多难过,仿佛没爹没娘的小白菜般。
柴三娘有些无措地愣了一会,抬手替她抹了一把眼泪,泄气般地说道:“那什么,我不该说这么重的话,我不该不理解你的心意,别哭了,好吗?”
“小姐理解就好。”婢女再次抹了一把眼泪,狠狠地吸了一鼻涕,收敛了情绪,笑眯眯着继续道:“快二更天了,小姐赶紧歇息吧,明日还有好些地方可以去呢。”
唔……这眼泪收得真快。
柴三娘撇撇嘴,待婢女退出房间后,她走到木窗旁目光往幽暗的天空望去,稀疏星光竭力照亮黑暗的天下,黎明前的安宁都将沉睡般,被这片隐晦吞没。
屋檐之上,困意早早袭来的解临还撑着眼皮的耷拉,手里握着一小壶温酒喝了起来。‘葛魏’和段蛟不是贪财好色之人,对权势也不在意,可两人走在一起定不会是因为什么相识恨晚,应该是达成了某种协议。
‘葛魏’是二十年前参与河图的人,现如今,他以‘葛魏’的面目现人,难道还是与河图钥匙有关……
“大哥……”一道幽凉的女声响起,在这微亮的屋顶上显得有些渗人。
解临的头绪一下子被打回了原形,手中酒壶抖了抖,酒水洒到了他的衣摆上,瞬间一股凉意。眼皮打架的柴三娘躺在床榻上刚入睡一阵细微的敲打声便响起,随后连绵不断,压根就没停过,她忍了忍,但觉得‘忍’对五脏六腑以及自己的脾气有损害。
于是被子一掀,柴三娘扶着传窗户边往上瞅了瞅,见两条长腿垂在空中,一双黑长靴上绣着朵骚气的小金花,主人正是解临那厮。
“大晚上的,您老人家睡不着也不能在别人屋顶上潇洒啊。”柴三娘凉凉地说道。
解临不动声色地将湿了的衣摆撩到一边上,拍了拍自己边上的屋檐,轻笑道:“潇洒都是装出来的,你别站着,且坐下,我们一起潇洒。”
说着,他又扬了扬手中的小酒壶。
这货将她的困意全都‘潇洒’完了,柴三娘往他旁边一坐,四条长腿摆在屋檐下一动不动。解临将酒递给柴三娘,见她摇摇头,便自己微微仰头喝了两口,他温和的声音在夜里多了一丝空灵,仿佛带上几分神秘。
“周岸不愧是游玩胜地,这夜晚的天空也极好看。”解临赞叹一番,随后偏头看向目光微凝一处的柴三娘,问道:“你这是有烦心事么?来,与我说说,虽是帮不了,但也能开解开解你。”
柴三娘只是发了个呆,听着这话瞥了解临一眼,木然道:“有,你别跟着我就行了。”
解临笑了一声:“这周岸客栈不是你的,我是付了钱住下的,怎么就成了跟着你呢?做人得厚道,睁着眼睛说瞎话没意思。”
哈……这解公子也晓得‘做人得厚道’么,这话和先前做得破事由他嘴里说出就是啪啪啪地打脸。解临见她脸色怪异得很,当即想起这几天的事,颇为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强行跳过这话题。
“传闻竺远来门下三徒弟,全是些歪瓜裂枣的奇葩……”解临感受到一道刀剑般的目光,连忙补充道:“我说的是其门下的大徒弟二徒弟,三娘你长得这么好看,肯定不是歪瓜裂枣。”
这狗腿子的话让柴三娘的脸色好了一些,随即她愣了,惊奇地看着解临,问道:“你说什么?我师父还有别的徒弟!”
三年前,跟着丞相府护卫长习武的柴三娘已经得不到满足,她欲要去兵营锻炼,却遭到柴元和她娘的反对。以什么“兵营是能随便说加入就加入的吗?你一个姑娘家的,又是丞相之女”等等拒绝了她的请求。
柴三娘闷闷不乐了一个月,苦练所学的招数以及琢磨寻思着如何更进一步。见状,柴元不知从哪里寻来一个青衣老者,一撮胡须从鼻下长出,遮住了嘴巴,看着极其邋遢,浑身上下散发不靠谱的气息。
老者围着她看了许久,不情不愿地告诉她,在他手里走过十招便能收她为徒弟。柴三娘也不情不愿地轻轻使了一招,见自己还没靠近老者便被一阵风给推开了,顿时明白眼前这邋遢老者是个深藏不漏的高手。
柴三娘用尽力气及所有招数才险些在老者手中走完这十招,如今想想,当初师父他老人家是留了手的,若不然凭自己那些三脚猫功夫怎么敌得过那十招。竺远来教了她三年,中间只教了她一套剑法,及笄之礼前,他送了柴三娘一把竹剑,告诉她可以出师了便离开。
师父总是嫌弃她这里不行那里不好,既不告诉她江湖的纷纷籍籍也不告诉她江湖上高手几人也,却没想到那老家伙竟有师兄弟都不告诉自己!
解临惊讶:“你不知道?”
柴三娘额头上的青筋微微跳动,她若是知道,那老家伙也不会如此糊弄她了。
“除你之外,竺远来还有两个徒弟,大徒弟名为赫连箕,性情过冷,又是掉进了练武的眼子里,除了你师父和师弟,没什么朋友。”解临提起间带着惊叹:“对了,你这位大师兄三年前挤进了东明之末,年仅二十七,倒也算是奇才。”
柴三娘:“……!”
怪不得她师父刚见到自己时这般嫌弃,原来已经收了个天赋极高的徒弟。
“那第二个呢?”
解临没立刻回答,他又喝了一口酒,随后看向柴三娘,微弱白月光照出了两人的脸孔,她的眼睛宛若夜空中的星辰,让他有种想要伸手去抚摸一把的冲动。
下一刻,解临错开了视线,目光平视远方斑斑驳驳的光点,开口道:“你二师兄的天赋倒是比不得你大师兄,他出师后便建立了一个帮门暗庄,成为庄主厉首尤。不过暗庄在江湖上有‘小人’之称,盗窃贩卖,杀人放火等些阴险之事都能做,只要钱给得足……”
“不过暗庄有个好规矩,这些阴险之事都是针对罪大恶极的人。而那些人人皆知的好人便会无条件地给予帮助。”
柴三娘疑惑:“怎么分辨坏人好人?人家脸上又没刻着这些字。”
“那我可不知道,你得问你二师兄去。”解临耸耸肩。
柴三娘抿了抿嘴角,心道:“我连这两个师兄还是从你嘴里知道的,怎么去问他?”
竺远来的大徒弟是性格怪人,二徒弟是行事‘小人’,至于三徒弟则是个……解临看了一眼柴三娘,他站了起来打算回去时,狂风骤起,余光瞥见漆黑的夜空好似撕开了一道裂痕,里面闪烁着白白星光。
太白经天……
解临双眼瞪圆,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夜空瞬间消失的那片星光。他不过冠弱之年,所知之事再多也有个限度,可在外人看来,解临却像是个历史册子,怎么翻阅都有记载,但凡柴三娘所问,他都能回答上一二。那不过是他的师门以及师父无尘道长所告知,无尘历经尘世,学识渊博,知天下事,也将一身本事都教予了他。
观天象,知天道,是每个国家都要谨慎对待之事,无尘道长教授时,解临因对朝廷之事不感兴致,便只学了个一二。方才天象与书籍所述相像,倘若他没有看错,那……
太白现,天下要乱了么……
天道为何会在这个时候乱?二十年前河图钥匙在江湖上掀起一阵风波之际,大周与燕国也正处于激战时期,周战王与燕德公为了国库族人着想,这才相互提出了和约,两位君王都是因病而终,继位给自己的下一代。
二十年前太白不出,却在和约年间出现,是有人要策反这二国君王吗?
“解公子?”柴三娘头一回见他面露震惊之色,一副见了鬼的模样觉得很不可思议,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幽暗的夜空和以往没甚么区别,甚至还少了些许颗星星。
“你在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