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逆流而上
我毫不留情地拍下那一掌,瞬间传来令人牙酸的骨头碎裂之声。我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着那愤怒、恐惧、丑陋、邪恶的面孔疯狂地尖叫怒吼着,却终究在这一掌之下变形挤压,像个被锤烂的西瓜,最后血肉模糊。
那身高八尺的身躯轰然倒地,最后只来得及发出了一声羊般的叫。
我喘着粗气,浑身瞬间被泄了气,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再站不起来。此时屋内的火已窜得老高,木质的地板和支柱炙烤之下发出令人惊惧的吱嘎声。
此处不能再呆,我勉强撑起自己,扭头叫楼台月:“我们都要快走!你快带上孙昭!走!”
楼台月一直呆呆站在旁边,似整个人被抽空了灵魂。此时被我一喊,似乎才勉强回了三魂六魄,却没有去搀孙昭,而是缓步走到了陆石青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曾经威风凛凛的掌门还躺在那血肉模糊地流着血,生死不知。
他要做什么,泄私愤么?我怒道:“火太大了,现在不是干这的时候,你快——”
谁知他一俯身,竟将陆石青的躯体拉了起来,似呢喃似对我道:“他想这么就死了,可太便宜了。”说罢,拖着陆石青迈步向门口而去。
我目瞪口呆,只好自己连滚带爬过去,扛起了还在抽搐不止的孙昭。此时火势渐大,我左右一看,来不及从正门出去了。便一肘击碎了窗户,抬臂将孙昭送出了窗外。
安置他无恙后,我又忙回身去看楼台月。却见他正拖着陆石青烂泥般的躯体还想往门口走,便冲他喊道:“走窗户!”
他转头看我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我却猛然瞪大了眼睛,失声道:“小心!”
不知何时,本来昏迷不醒的陆石青却已睁开了眼睛,此时正阴恻恻地盯着楼台月的后背!
楼台月仓皇回身不及,被陆石青乍然而起一把揪住了脖颈,狠狠往侧面一甩,头顿时磕上了屏风的底座。我怒吼一声,飞扑过去,陆石青却不再恋战,扭头奔向屋子的一角。却见他一把掀翻了放在屋角的火盆,又一提地面木板,竟露出个暗道来!
我心中大骂,暗恨自己轻敌。却见他满头鲜血淋漓,却扭头冲我露出个讥讽的笑,随即纵身一跃消失在了那道暗门之后。
我三步并两步冲了过去,却见那木板下竟是个两臂见方的暗道,黑漆漆地直通地底。我凑近细看,竟能隐约听到不知哪里传来的水声,和一股隐约的潮湿阴凉味道。
我一怔,有些事如电光火石般闪现脑中:
……
“我也是太久听不到福哥儿的信,上门寻人,被临江馆的管事告知福哥儿被外派出了远门,近一两年都回不来了。可谁知,仅仅三天过后!在江里便浮起一具男尸,正是福哥儿!”
……
明明应该在临江阁里的常福,为何会无缘无故地漂尸漱湘江上?
我深吸了口气,手指扣紧木板边缘,用力到指节近乎发白。
若我没有猜错,这地道应该直通漱湘江内。平日里不仅能用来毁尸灭迹,还能在紧急时候当做逃生通道。
陆石青,好个狡诈奸贼!
我深吸了口气,背后是炙烈热火,面前是江水潮气。
追?还是不追?
我又想起在嫁去唐门的路上,我被燕门人追击落水。我仰头看向水面,那一层层的涟漪仿若囚笼栏杆将我禁锢其中。我想闭紧嘴憋住气,奈何胸口中却如有千钧巨石,越来越沉……
我猛地喘了口气,倏地睁开了眼睛。
公子酉能救我一次,还能救我第二次么?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为何又要踌躇?我难道还能一辈子,依靠别人么?
我蓦然回头,却见楼台月正从屏风边撑起身子,一道鲜血顺着他玉白的额头流下,想是刚才伤得不轻。
“赶紧出去,火大了。”我对他道。
他蓦地瞪大了眼睛,但我却不等他说话,一纵身跃入了那暗道之中。
暗道中一片漆黑,看不到有多高,我跳进去时做好了准备,却没想到一瞬便落了地。我借着上面的亮光一看,却见右方有一个半人高的洞,幽深曲折不知通向何方。我深吸了口气,矮身钻了进去。
洞内空间并不宽阔,一个成年人勉强可以弯腰前行,幸亏我身材较为矮小,于这洞内活动尚算灵活。只是越往洞内走,光鲜越稀薄,到了最后黑暗彻底吞噬了我的前后左右。我扶壁前行,周遭伸手不见五指,一股与溺水相似的窒息感渐渐压上我的胸口。四面的墙壁似有实形般,渐渐向我倒来,我仿佛要被这局促的空间挤压致死。
我忍不住停下了脚步,深吸了口气。抬起手去,前后左右摸了摸,在心中暗暗告诉自己一切都是我的错觉,洞穴的宽高并没有发生变化。彻底呼吸后,胸闷心慌的症状稍微缓解了些,我继续往前追去。
越往前追,积水便愈发高涨,从刚开始的微微没过鞋底,逐渐涨到了我的膝盖,到最后水面竟然高达我腰。我能感到这条通道在不停下行,根据这水高判断,应该快到出口了,便愈发加快了脚步。
而此时的黑暗之中,也隐约传来了另一道凫水前行的动静。我侧耳倾听,知道那应是前面的陆石青,便提声高喊一声:“陆石青!”
前面凫水的声音一停,随即更急地响起。
我暗暗盘算,根据声音判断他离我不远了,应有十米左右。便立刻继续急追起来,同时叫道:“你觉得你还能跑得掉么!”
他没答话,但似乎冷哼了一声。
“事已至此,告诉你也无妨。我是唐门弟子,还有一位燕门师兄与我同行,只要我二人有一人活着,你的丑事都将暴露在整个武林之中!”我狠声道,“你以为你逃得了今日,能逃得了两大门派的联手追杀么!”
我话音一落,他竟哈哈大笑起来,十分嘲弄地道:“黄毛小儿!真乃黄毛小儿!凭你们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想蚍蜉撼大树?!多去喝两年奶,学学世事道理,再出来混江湖罢!”
我一声不吭,双手紧扣着洞穴的墙壁,双腿逆着快到胸口的水流急速前行。他话音刚落,我便一个前扑,手在黑暗中紧紧抓住了一片衣角——逮到他了!
谁知他却如灵鱼般一拧,抬脚狠狠后踹,我在狭窄洞穴中无处躲避,被他正好踹在胸口,剧痛之下手一松,被他挣脱了去。却听“扑通”的入水之声,他竟向前一矮身,整个人扎入了水中。
我大怒,深吸了口气,跟着他纵身入水。
果然往前一蹬脚,便觉周遭一宽又一亮,一股激流差点将我卷走。我憋紧了气,双臂双腿同时用力,游出了这片水流。瞪大眼睛一看,却见不远处出现了那老贼的身影——他正拼命向远处的水面上游去。
此时只有我一人追他,漱湘江的水面又极宽阔,若是此时被他逃走了,再想找人便难了。我压下心中隐隐升起的恐惧,奋起直追。
索性他这些年似乎被酒色和禁药掏空了身体,我几下便追上了他,一把拽住他的腰带将他拉住。他猛地回身,一张脸因水流和愤怒竟扭曲至极,狰狞仿若厉鬼。他一脚蹬向我,我顺着水势一躲,一用力抬手将他的头夹在了我的手肘之间。
喉咙乃是人的命门,此时被我狠狠用胳膊卡住,他很快便在水压和外力的作用下一张嘴,一串无力的气泡涌出了口中。
而我憋气憋得也胸口剧痛,头脑发昏,已到了强弩之末。当即架着他,双腿用力,想向上浮去。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我正拼命上游之时,不知从哪里又涌来了一股激流,将我卷至侧面。我浑身酸软,无力抵抗,顺着这股激流上下翻滚,眼看头顶水面的亮光忽近忽远,却永远都到不了。
胸口已经被压得到了极限,我只觉得再不张嘴,五脏六腑都要从内里爆炸开来,连眼前和头脑都开始昏沉起来,紧钳着陆石青的手臂也在不断松懈。
便在此时,一道水流又狠狠涌过我的腰侧,我一个没稳住,一股气流自口中喷涌而出。
完了。我朦胧想到。
难道……难道……
然而还没等我迟钝的脑袋在这绝境中酝酿出一个类似遗言的想法,便忽觉一道水波自身后涌至。随即一个有力的臂膀将我手中陆石青一托,另一手紧紧揽住了我的肩膀。
我蓦地瞪大了眼睛,还没来得及从密集升起的气泡中分辨出来人的面孔,便忽觉唇上一暖。
夹杂着湖水咸气的唇。
下一瞬,一股甘霖般的气便渡至了我的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