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南城偏着头,他的余光正好能看得见庙里供奉的土地公公,对方慈眉善目的俯视着众生,他第一次感受到被命运眷顾的滋味,也许活着还有那么点意思。
这十年来,自己过得如何,这一刻他一点也不想再去探究。目光回转到眼前的少女面上,只觉发自心底的欢喜愉悦,嘴角蓦然勾起一抹笑意,灿若春华,惊艳时光。
莫染被这突然的笑意引得心跳加快,面染飞霞,直愣愣的瞧呆了去。
萧南城问她:“我们认识吗?”
莫染摇着头,“不认识,但是你肯定认得我师尊,知道惊鸿殿吧?”
萧南城当然知道这些,他的爹娘都是为了保护惊鸿殿的秘密而死,“你师尊叫什么?”
莫染道:“千秋叶。”
舅舅?他是惊鸿殿的尊主?原来爹娘一直要保护的是他?
萧南城问道:“那你又是谁?”
莫染自然道:“你的未婚妻啊!”
萧南城已经十七岁,当然知道未婚妻的意思,大吃一惊,问道:“我何时来的未婚妻。”
莫染有些不太开心,她怎么瞧着萧南城还有些不愿意的意思,一把推开他,道:“是师尊为我们定下的婚约,你若是不愿,尽可对他说去。”说完人便撑着伞走了。
萧南城只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哪里不愿意了,想也不明白,不如不想。见莫染走得远了,赶紧追上去。
他只道莫染还在生气,一路上并不敢太过靠近,莫染见他如此木头,不由得骂了一声:“呆子。”
随即足下轻点,借力一跃,便不见了踪影。
萧南城追了上来,但怎么也找不到莫染,不由得心底发慌,大声呼喊:“莫姑娘~”
“莫姑娘~”
直寻到了洛河边上,见一艘乌篷船飘飘荡荡的靠在岸边,船舱上悬挂的碧色轻纱被河风带动,摇曳间露出了一道曼妙身影。
萧南城寻人心切,朗声道:“客家,在下有事请教,可否出来说话?”
船舱的女子‘咯咯’地笑了起来,一手执着轻罗小扇掩唇道:“公子上船来吧。”
萧南城轻轻跃上船头,透过碧纱瞧见里头的人横卧在软榻上,立即止住要迈进的步伐,不着痕迹退后两步,立在船沿上,只待问清便要回转。
萧南城道:“多有冒犯,还请姑娘勿怪。”
船舱内传来响动,女子一手撩开碧色轻纱,另一只手轻摇着罗扇,软着嗓子问他道:“公子想请教什么?”
萧南城垂着视线并不去看她,只道:“姑娘可否见过在下一位的朋友,她身穿橘色外衫,大概有这么高。”说着就比画了一下。
河风吹来,引得女子头上钗环作响,只听女子道:“可是一位美丽女子?”
萧南城重重点了两下头,她很美。
他的行为再次引来女子的娇笑,待她笑够了,才问道:“可有我美?”
萧南城只觉这个女子比莫染还要难缠,不欲再跟她继续说下去,转身跳下船就要离开。
女子在他身后道:“你不看看我吗,或许你要找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女子说这句话并没有再掩饰着声线,萧南城猛地省来,转身看去,不是莫染是谁!
莫染已经换了身白红相间的齐胸襦裙,妆容大改,就连发间的饰物也尽数换过了。若说之前是娇俏可爱,那现在便是容光潋滟,艳色逼人。
萧南城的心脏怦怦直跳,他快步上了船,却被她的荣光所逼,越发自惭形秽,不敢近前,再次站到了船沿的位置。
莫染一双美目忽闪忽闪的,见他还站在那,似有疑惑,问道:“难道我不美吗?”
萧南城摇摇头道:“美极!”
莫染先是笑了一瞬,接着道:“还不进船来?这河水虽浅,却冷得很,你要是不小心掉下去了,可没衣服给你换。”
说罢,放下碧纱,摇着罗扇进得舱去。
萧南城在心里苦笑,能得如此佳人青眼,已是他的福气,何必探究诸多原因,只是他木讷寡言,不知如何讨得佳人欢心,只怕莫染早晚会厌弃他。
“城哥哥,你怎么还站在那?”
莫染的一声娇喝突然将萧南城惊醒,他心道:“萧南城啊萧南城,你堂堂七尺男儿,怎么如此优柔寡断,再胡思乱想下去,只怕连你自己都要厌弃自己了。”
心下稍安,这才跟着进了舱内。
莫染让舟子开船往下游驶去,萧南城这才发现船上还有一人。
他端坐在莫染对面,问道:“我们去哪里?”
莫染道:“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啊,城哥哥,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萧南城摇摇头,说道:“天地之大,却没有我的归处。”
莫染听后颇为感触,点点头道:“我也有同感,这次我与师尊分开,原本就打算做两件事情,一是覆灭辞云教,二就是找你,结果这两件事都在一天之内完成了,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辞云教的余孽没有杀干净。”说到这,她的脸色有些阴郁,“叶重阳那俩徒弟口口声声说要搬救兵,我想着等他说的救兵来了,我再一起杀了,省的还要四处奔波,谁知道那厮们居然诓骗我,一去不回。我后来四处寻遍,整个辞云教都空了,也不知那些人去了哪里。想想这件事就气急,若是再让我瞧见他们,非要扒了他们的皮不可。”
萧南城这才想起,杀害他父母的主犯虽死,但是从犯还活着,他还有活下去的理由,这些人全部该死。
二人商议暂且随波南下,去长安城逛一逛,再去洛阳看一看,趁机在月夜楼打探一些酒中仙的消息,他们再与师尊汇合。
莫染托着腮道:“我和师尊这十年来为了寻你踏遍了长江以北的大小州县,原本师尊都不抱希望了,没想到还是被我找到了,我们是真的有缘分呢!”
萧南城一怔,想起了爷爷,那些年爷爷见他整日郁郁寡欢便带着他天南地北的走,十年中有两年是在长白山度过的,后来他们乘船南下,在江南生活过五年的时间,又一路去了蜀地,体会了一把蜀道难,在路线上正好与舅舅错开。
他不是没想过在祁连山等着舅舅回来,可是那里已然暴露,每日里都会有人要抓他,燕孤鸿被烦的不行,遂带着他离开了。
他那时人小,脱离了燕孤鸿的保护根本活不下去,而且他也想学燕孤鸿的武功,所以只能跟着爷爷走。
萧南城笑笑道:“我一直在江南流浪,你若是无事可做,我可以带着你去江南转转。”
莫染开心道:“好呀,我还没去过江南呢!”
不过三日,他们便到了长安。
长安是盛唐的京都,‘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其繁华恢弘的程度让人瞠目结舌,萧南城去过杭州,去过荆门,但规模与盛况是却远不能与长安相比,就好像一颗颗光泽圆润的硕大珍珠给人的感觉仍然比不了夜明珠的震撼人心。
他们从延兴门进城,入目的便是坐落在新昌坊的青龙寺建筑群。不少游客或是信徒来这里游赏参拜,三五成群的少年郎打马而来,或将马交于寺院的管事或绑于一旁的柳树上,便相邀着去往寺内。
莫染从来没去过寺院,见这里如此热闹,便也要去寺院游览一番。
她牵起萧南城的手,拉着他快步往寺院跑,见着缝隙超越前方的人,萧南城跌跌撞撞的跟在后面,一个不小心便要栽倒在石阶上。
萧南城几乎没有这么失态过,他紧张的想要莫染慢下来,可莫染回头见了他这样,居然还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引得周围的人侧目,萧南城只觉双颊发烧,更加低垂着头颅。
莫染命令道:“抬起头来。”
萧南城觉得丢人不已,哪里肯抬头,见她停下来,便使劲要抽回自己的手。
莫染不放,气道:“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们认识你吗?我们开心就要笑,与他人何干?”
萧南城心道:“你是不在意,可是被你捉弄是我,刚才差点就栽了跟头,如此狼狈我怎么会好意思。”
莫染见他不说话,便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紧紧地箍着他的手腕,任他使了多大的力道,也不放手。
萧南城的左手手腕处很快就被磨红了,因为疼痛他很快放弃了挣扎,任凭莫染握着。
他抬起头用眼神来控诉她的恶行,却被莫染嬉笑着捏住面皮,道:“少年,你的意气风发呢?老是这么低沉,很快就会变成老头子的!”
莫染不再疯跑,拉着他的手慢慢走在繁花似锦的林荫路上,她刚才听人家说,三四月的青龙寺寺院是春游的好去处,满园春色、姹紫嫣红、风光异常,她倒要见识见识,长安城的风景也会比别处好看么!
她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此话不假,这个中的景色确实比外面要有意境许多,这花啊草啊种在这里,都好像沾染了佛家的香火,受到了佛祖的普照,开得极尽妍丽。”
萧南城倒是没看出什么来,但他也不会傻乎乎的去打断莫染游春的兴致。转过了弯,便听闻前面不远处的凉亭中,有一人高声吟读:“五陵少年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