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回到苗寨时已是傍晚时分,只见寨子里一片喜气洋洋,摆起了流水席。孩子们围着长桌追逐打闹,笑语不断。老婆婆原本正和一群妇人择菜洗碗,见状赶忙起身招呼他们:“四位快来。”
“这是有什么喜事吗?”肖沐问道。
“下午寨子里来了好多蒙着面纱的紫衣少女,说是五仙教派来惩治叛逃教徒的。见我们被蛊毒害得不浅,拿出金丹医治不说,还给了那些在办丧事的人家不少银子。”老婆婆欣慰道:“这个劫难,总算是过去了。”
“寨子里的人今晚都会来赴宴吗?”柳寻音问道。
“有些人家伤亡多,伤心过度,就不来了。”老婆婆道:“寨子里多是同族人,会想办法帮助他们渡过难关的。”
见几个人面带哀容,老婆婆赶忙道:“哎,瞧我这张嘴,不说了不说了,你们几位是我们的大恩人,今晚一定要吃好喝好,不醉不归。你们快入席吧,我就先去做饭了。”老婆婆笑着转身离去。
“他们要是知道那几个紫衣少女就是下蛊的真凶,估计要气死。”肖沐用扇子掩住嘴悄悄地对温烬说道。
“闲话不要多言。”温烬神色冷峻。肖沐讨了个没趣,耸耸肩转身去宴席上找酒喝。
唐柒柒垂下眼帘,仍沉浸在伤感之中。
“姐姐。”小鸢抓住她的裙摆,递过来一个糖人:“这是李叔下午骗我喝苦药时给我做的,送给姐姐,姐姐不要难过了。”
许是蛊毒刚消解的缘故,小鸢的面容仍然苍白得很,唐柒柒一把将她抱起来,接过糖人笑道:“好呀,那姐姐就全吃了。你病刚好,不准吃糖,听到没。”
“姐姐。”小鸢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撒娇道:“我就尝一口好吗,就一口。”
“不给,除非你学猫叫。”唐柒柒笑道。小鸢乖乖的照做,众人笑成一团,数日的奔波劳碌在此刻烟消云散。
流水席一直进行到深夜,柳寻音被寨子里热情好客的居民灌得满脸通红,拒绝不得,便假借困倦欲睡溜了出来。
回到客栈,只见唐柒柒坐在屋顶抚摸着一把银梳出神。柳寻音爬上去坐到她身边,递给她一个蜜饯。唐柒柒把它塞进嘴里,轻轻笑了笑。
“你在想格波舒吗?”柳寻音问道。
“嗯。”唐柒柒轻轻点点头:“她是个像梁画月一样的人,娇纵跋扈,但心存善意,嫉恶如仇。”
她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讲述起了以前的故事。
“小时候,爷爷给我养了五只极好的白狐,它们毛皮发亮,性情温顺,一直陪着我长大。爷爷对我寄予厚望,不想我天资奇差,受不住冰寒之气,也不忍心杀狐取血炼毒。八岁的那个冬天,爷爷给我穿了件单薄的冬衣,连同白狐一起扔进了冰天雪地里,那里气温极低,没有食物,不是它们死就是我亡。我已经不记得后来是怎么杀了它们,印象中只剩白茫茫一片雪,地上的鲜血红的刺眼,冒着热气。”
“回家之后我伤心地大病一场,卧床不起。格波舒就是那时候出现的,她是五仙教教主的女儿。江湖上只有我们两派擅长毒术,往来密切,她跟随父亲一起来忘忧谷做客。大人们忙起来几天不见人影,她便整天地陪在我身边,见我被寒毒折磨得要死要活,就偷偷地全部功力传给了我。她原本天赋异禀,却因此落了同门弟子一大截,被她爹狠狠地骂了一顿。”
“后来呢?”柳寻音轻声问道:“辛衣舒她为何……”
“格波舒很是服众,成人礼那日被宣布将成为下一任教主。我听到时特别高兴,送去了两只最喜爱的白狐做贺礼。她养的灵蟒性格随主,都很乖,不轻易攻击人,辛衣舒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让它们受了刺激,将格波舒一口咬死。她死的时候,辛衣舒假意过去扶她,她怕灵蟒伤了辛衣舒,还一把将辛衣舒推开。格波舒下葬之后,按照她的遗愿,白狐被送还回忘忧谷,一起送来的,还有这把她最珍视的银梳。”
唐柒柒摩挲着手中的梳子:“梁画月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昏迷在冰天雪地里。后来猎户告诉我,她是看见别人追猎我的两只白狐,为了保护它们大打出手,对方落荒而逃,她也受了重伤。白狐有灵性,一只守在她身边,另一只用嘴衔着我裤管把我拖了过去。我看到她,就像看到了格波舒。”
“我照顾她,就像小时候格波舒照顾我那样。后来月儿要回扬州,我给她下了轻微的毒,原是想让她留在我身边,即使要走,也能定期回来找我。她傻憨憨的,我怕她遇到坏人,会像格波舒一样消失不见。”唐柒柒自嘲地笑了笑:“寻音姐姐,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你一点都不傻。”柳寻音揉揉她的脑袋:“我想,格波舒在天上,也会笑着看着你的。说不定月儿就是她派来陪你的。”
“真的吗?”唐柒柒认真地问她。
“真的。”柳寻音紧紧握住她的手:“人生苦短,你和她总有一天会再相见的。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只有这样,再遇见她的时候,才能跟她分享这世间的美妙风景。”
“关心的话就上去陪着,何必在此偷听。”温烬走到肖沐身边道。两人静静地伫立在窗口。
肖沐想起白天唐柒柒毫不犹豫地帮他吸出蛇毒的样子,摸着伤口苦笑道:“有时候,我真的很怕……配不上别人对我的好……”
“哪有什么配不配,只有敢不敢。”温烬问道:“你方才去哪了?”
“没去哪。”
温烬摘下肖沐发间的叶子:“这种树只有万古山上有,而且你衣服上有夜露,别想瞒我。”
“我只是买酒去了嘛。”肖沐摇摇手里的酒壶:“宴席上的酒像水一样。叶子兴许是白天不小心沾上的。”
温烬见他不愿说,也不多问,冷声道:“你这就不怕里面有蛊了,这酒可还没检查过。”
“近百年的陈酿了,封得紧紧的,不会有问题的。”肖沐笑着扔给他一瓶百年春:“在云寂门的时候,宋凌这个冷血杀手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怎么一金盆洗手就改了心性,开始行侠仗义了。这样的双重身份,你是怎么灵活转换的。”
“以前有想保护的人,现在也是。”温烬仰头灌下一口酒:“你呢,又是为什么进的云寂门。”
“我啊,为了金钱名利呗。其实我入门晚,是门主器重我。”
“那你跟着我们,究竟是要做什么?”
“哎哎哎,别把天聊死了啊。”肖沐笑道:“你这个直来直往的性子,可真是不讨喜。”
“是吗?”温烬灌下一口酒。
“你放心,柳姑娘不会介意的。”肖沐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你这种冷冰冰的杀手,对她倒是像一盆炭火,真是难得。”
“她生性善良,对谁都好。”温烬道。
肖沐噗嗤一笑:“刚才还劝我要勇敢,你自己还不是一样。算了,别想了,累了一天,回去睡觉吧。”
温烬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喝完壶中的酒,转身离去。
入夜。
梦里的师姐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头发凌乱地搭在胸前,嘴角青紫肿胀,因为长期服毒,面色发白,已经分辨不出是死是活。
“你是谁。”她抬头望着温烬,黯淡的眼里没有一丝光彩。
“师姐,是我,阿烬。”温烬欣喜地走过去握住她的手:“你还活着吗?”
师姐苍白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却是答不出一句话。
“阿烬。”背后有冷漠的男声响起。
“父亲!”温烬吓得连连后退,拔出腰间的剑指向他:“你不是死了吗?”
“我是死了,可你还活着。”养父一刀砍过来,温烬侧身一躲,想要反击,但只要剑一触碰到,对方的身体便化为虚影。
“阿烬,快走。”师姐在身后喊道:“你打不过的,快走。”她胸前的伤口不断涌出鲜红的鲜血,按压不止。
“阿烬,快走。”
“阿烬!”
“阿烬,快走。”
“阿烬!”
师姐和养父的声音此起彼伏。温烬从梦中惊醒,吐出一口黑血。
柳寻音正在窗边给小鸢缝制驱虫的药囊,油灯忽闪忽灭。只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呓语不断,继而有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她推门而入,见温烬瘫坐在地板上,疾步走过去握住他的手腕:“阿烬,气极攻心,冷静!”
“寻音。师姐还活着,被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日夜遭受酷刑。”温烬抓住她的胳膊。
“你梦魇了。”柳寻音用手帕拭去他脑门细密的汗珠:“白天疲劳过度,加上夜间喝了酒,做噩梦是正常的事。师姐她一定已经投了个好人家,你别多想,她好好的。”
“我去给你煮碗安神茶,你先冷静一下,好吗?”柳寻音柔声安慰道。
“不必麻烦了。”温烬定了定心神。
“无妨,你等一等。”柳寻音推开门离去。温烬走到窗前吹冷风,掏出怀中的紫色锦帛,夜空中一轮皎月,闪烁着熠然的光辉。